一人的西行(三)牛棚子到卡尔牧场

2014-12-02 01:48  评论 0 条

到了,老郭在一处被废弃的牛棚子停下:“今晚就住这里。”

牛棚子坐落在半坡上,四周满是牛粪,没有一块可供搭帐篷的平地,牛棚子屋面稀稀疏疏地盖着木板,缝隙透进束束阳光,一会又飘进毛毛雨。我望着屋面发呆,今晚雨下大了怎么办。

小邱说:“把你们的帐篷搭在屋面上防雨。”

老郭说:“不行,做饭的柴火会把帐篷烤烂。”

胖哥找了一块相对平整的地方先搭起了帐篷,我犹豫着。小邱抱起羊绒毯说:“我走婚去了。”向着远处密集的牛棚子走去。

老郭做着饭,胖哥烤着鞋,好一会,小邱回来说:“老哥,和我一起去走婚,我与他们说好了,那里可以住。”
我心里暗喜,今晚不怕雨不受冻了,还有潜意识走婚的吸引。真的是走婚,我有胆量去吗?我考问自己。带上睡垫、睡袋、士力架、巧克力,告别了老郭、胖哥,和小邱一起向远处的牛棚子走去。

远处的牛棚子,就是老郭在山垭口指的牛棚子,老郭没有带我们去,是因为他知道这些牛棚子都住着人。

牛棚子前面的一大片草地早已被牛踏成了泥浆,蓄满了牛粪,一脚下去稀泥和牛粪会漫过鞋帮。放牛人穿着筒靴,追赶着牦牛进圈。来到正对牛场正中的一间木垒小屋,这是放牛人领队的家。木垒的小屋底部架空高出地面,里面生着火。

男主人回来了,请我们坐在地板上,烧起酥油茶。

天慢慢黑下来,放牛人陆续来到小屋。他们是卡尔牧场的员工,藏族人。古铜色皮肤,体格健壮,耿直爽快。在这里,哪家来了客人,哪家做了好吃的,都会邀请在一起。和我儿时的邻里一样,邻里间串门吃饭成了一种相互信任的文化。卡尔牧场将国有化的牦牛承包给他们养,每年向牧场上缴牛奶、酥油、奶酪、奶渣,和保证牛健康,能正常繁衍就行了。他们没有工资,靠自己的牛与牧场的牛一块放养度日。牧场发给他们每人每月伍佰元奖金,给他们买了养老保险、医疗保险,退休后就衣食无忧了。虽然他们离退休还很遥远,但他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天早已黑尽。最后摸黑进屋的是一位大姐,也是牧场唯一的一位大姐。她弯腰按着腹部,一人悄悄地扶着墙壁站着,看上去身体有些不适。我忙起身让座,拿出巧克力分给一人一块,又递上烟。大姐抽烟,而且抽得很猛。

大家围着火塘席地而坐,坐在我旁边的藏族小伙高大英俊,凸起的鼻梁,凹进的眼眶,飘逸的长发,让人感到他的血管中流淌着纯正的藏族人血液。二战期间,希特勒派他的党卫军上校希姆莱进藏寻找纯正的日耳曼人种,小伙正是他们要寻找的人,幸亏老天让他晚来到这个世上,躲过了这一劫。小伙很健谈,玩着我的手机、相机,甚至要与我交换手表。我的手表是一只价值二十几元的电子表,只有时间的功能,不知道小伙怎么看上了。当然,小伙子的手表要值钱得多,被我拒绝了。想把手表送给他,又想还要走二十多天,不能随时知道时间是很不方便的,打消了念头。

男主人在火塘上吊起锅,煮了他们待人最鲜美的火锅。火锅是用清水煮的土豆、白菜、腊肉、火腿肠。在这没有人烟的大山里,一切都得从山外靠牛马运进来,这已是很丰盛的晚餐了。屋内热闹起来,有的用碗盛饭吃,有的用手抓奶渣吃,火锅冒出热气腾腾的香味,大家都谦让在靠近自己的火锅边,一小点一小点夹着菜。大姐没吃饭,不断为我和小邱舀着菜。我很纳闷,这是习俗吗?男主人说:“她的胃病又犯了。”我真后悔,此行带了高反、头痛、感冒药,就是没有胃药。忙把剩余的士力架和巧克力全部给了大姐。我一直在问着自己,她为什么不回场部?为什么不准备些胃药?为什么还在这渺无人烟的深山里坚持?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她?

饭后,大姐给一人倒了一碗青稞酒,大伙边喝酒边吹牛,一直到晚十点过。这是几天来睡得最晚的一夜,大姐是领队的老婆,和领队睡在火塘的左面,火塘的右面睡了三位牧场人,我和小邱睡在进门一侧火塘的下方。大姐为我们在地板铺上羊绒毯,这一夜好暖和。

卡尔牧场到邛依村

九月十八日,晴。

天不亮就起床,收拾好行李,告别了主人。

太阳红红地从山后冒出来,驱赶着停留在山顶的雾团,远山群峰渐次清晰,映着金色的光。淌着细水的草地上,散养的牛马已经开始相互追逐。林子里有了鸟儿的欢叫。

老郭看见我们:“走婚回来了?”

“回来了,到场主家走婚回来了。”

小邱趁着牧场有人赶回场部,和牧场人一起返回了。今后的行程只有老郭、胖哥和我。

从牧场出发翻过一个小山包后,几乎都是在深山老林里穿行。晴朗的天空能看清远方延绵不绝的一山又一山,一直连接到天际。下午四点过,一路下坡穿过一块草地,山谷中有了房子,老郭说:“到了,山下就是邛依村。”

站在坡上举目望去,阳光下与四周大山落差一千多米的邛依村被环抱在群山中。山脚下一大片被山水冲刷形成的草地边,一条小河靠着山边流向山方。秋色的草地上开满了野花、肥壮的牛马三三两两。几棵大树伫立在空旷的草地中,牛倌躺在树阴下,高大的树木从草地边缘向山上逐次爬升,直到被云雾环绕。小河上游的草地尽头几栋规

整的木房被木栅围着形成独立的院落,小河下游草地尽头一栋深蓝色尖屋顶平房分外耀眼,那就是邛依村刚建好的小学校。一条小路沿着河流方向贯穿草地,经过河边一字排开的八座藏式白塔,经过小学校门前,从草地尽头弯弯曲曲向山上爬去,串起分散在半坡的人家。

村头的小学校是一栋木头垒起的一排尖屋顶平房,由一间宽敞的教室和三间小屋组成。小屋一间是厨房,一间是老师的卧室,剩着一间空着。小学校是每户村民捐献四十根圆木集资建起的,村民们到水洛乡挑选了他们满意的小学校第一任教师,也是小学校唯一的一位教师——边玛。边玛是代课教师,藏族人,已有多年的支教经验,瘦小精干,待人友善。

一堵一米多高的土墙围成校园,校园后是奔流不息的小河。边玛热情地把我们迎进校园内,端来凳子晒太阳。学生们围着老师改作业,三五成群瞪着大眼睛看着我们新奇地笑。

小学校刚开学第三天,数学学的是阿拉伯数“1、2、3”,语文学的是拼音“a、o、e”。黑板上整齐地写着两排“1”和两排“2”。没有讲台,捐献来的课桌高矮不一,正好满足学生从四岁到十二岁年龄段。姐姐牵着弟弟来上学,哥哥带着妹妹来上学,都上同一个年级、同一个班、同一节课,同样的内容。小弟弟小妹妹们多数是来采一点学风,沾一点学气,和孩童们在一起凑热闹打发时光的,如同内地的学前班。

我和老郭到村里转了一圈,准备买只鸡。

村里的小路两侧用木栅或土墙把依山而建的民居隔开,木栅后一栋栋石砌的三层藏式民居稀稀落落爬满了坡头。木栅和土墙陈旧残缺,藏式民居鲜艳年轻。山猪在路边拱食,牛犊在栏内张望,假藏獒在院落冲着路边汪汪叫,过冬的柴火整齐地堆在木栅后,开败的野花屈强地倚在门墙头。一两个妇人背着从山里捡来的山药、打来的柴草、挖来的土豆行走在村子的小路上。一两位牛倌羊倌,伴着夕阳,举着鞭子,高声吆喝不愿暮归的牛羊。男人忙着修房造屋、架设电线;女人忙着收拾院落、烧锅做饭。放学的孩子们相互追逐打闹,远远地告诉倚在房门的阿爸阿妈,我回来了。

老郭用藏语与村民们交谈,我一句也听不懂,回来时,我们两手空空。我问老郭:“他们不愿卖?”

老郭说:“鸡都在山上,抓不着,一会太阳落山,他们送来。”

“多少钱一斤?”

“他们不讲价,说多少就是多少。他们不会乱来。”

老郭又补充说:“村民卖鸡是有顺序的,轮到哪家就由哪家卖,我们不能乱买。偶尔路过的人租马上山,也要依着顺序来。”

黄昏,一位藏族小伙背着包谷杆,左手提只鸡,右手提兜菜,来到了学校。一共一百五十元。包谷杆是和我们一路走来的马的食粮,也算犒劳犒劳它。

边玛的厨房很整洁,靠着墙的案板上放满了青菜、白菜、土豆和一堆从山上采来的大蘑菇。边玛说:“油盐柴米菜都是村民送来的。”从村民集资建校,去乡里挑选老师,到照顾老师的食宿,表达了他们对知识的渴望和对老师的寄托。

天黑下来,水电房送来了电。

野蘑菇炖老母鸡清纯的味和二十元五斤的贴牌江津老白干,把我们四人撑破了肚,自己把自己灌得二糊糊。我很敬重边玛老师,边玛老师从代课起就在偏远的山村进行支教工作,一干就是六年,这一次又是三年。坦白讲,我没有这种精神。边玛老师唯一的想法就是坚持下去,成为一位正式的国家教师,将他的教师生涯进行到底。我想,不知有多少这样的老师,在不为人知的深山里坚持着。

晚上,睡在了小学校的空房里。老郭没有去找他的相好,我们也忘记了去走婚。

邛依村的小学校

邛依村是四川凉山木里县水洛乡的一个只有三十余户普米族人家的小村庄,位于横断山脉腹地云南与四川交界的深山里。大山阻断了村民与外界的联系,村民们过着自给自足的游牧农耕生活。

最近的一条去邛依村的路是从通天河徒步翻越海拔三千九百米米的邛依山垭口,然后,下到山脚村庄。近年,从水洛乡修了一条盘山机耕道去村子,只因山陡水高,垮塌不断,送孩子们上学仍然是梦。

今年,村民从大山外的泸沽湖请来最好的工匠,每户捐献四十根圆木,在村头的山脚下盖起了村里的小学校。

小学校的房是木头架起的。蓝色的瓦、木垒的墙、宽大的门、明亮的窗。一道低矮的土墙,把黄色松木散发出的清香,圈在了学校宽敞的教室和平整的院坝里。一杆鲜艳的红旗,把孩子们的未来高高托起,在小学校上空迎风飘扬。

小学校是村里最漂亮的院落,孩子们心中最美丽的家。

村民们从乡里接来了小学校的第一任教师,也是小学校唯一的一位教师——边玛。他们给边玛送去了粮食、蔬菜、糌粑、酥油茶和山里的蘑菇,也把孩子们托付给了他。边玛是一位已经有六年支教经验的代课教师,是村民从县里要来的,深受村民们的尊重和孩子们的喜爱,这一任又是三年。他唯一的希望是成为一名国家正式教师,将他认准的事业进行到底。

小学校门前一片空旷开阔的草地,春夏秋冬变换着色彩为她扮装。春天的草儿鲜嫩欲滴,夏天的花儿艳丽芬芳,秋天的牛儿膘肥滚圆,冬天的雪儿素裹银装。一条从深山里的高山上冰雪融化汇成的小河,奔流不息从小学校后淌过。阳光下,一群群鱼儿在翻滚的浪花中遨游而上,欢快地跃出河面,一闪一闪发出银光。草地、小河、村庄和小学校被四周苍茫叠翠的群山环抱,群山年复一年从翠绿到色彩斑斓到金黄一抹到银白色一片。

今年九月的一天,小学校开学了。祖祖辈辈期盼着这一天到来的阿妈阿爸给孩子们穿上节日的盛装,欢天喜地来到小学校。相随村民世世代代的大山也掀开云雾露出尊荣。蓝天上,太阳投来热烈,云朵呼来彩虹,微风拂来欢呼。草地上,鲜花飘来清香,青草送来芳菲,树叶带来柔和。学校门前路边的座座白塔,不断传来扎西德勒、平安吉祥。惊来了牛羊在小学校门前奔跑,惊来了小鸟在小学校上空欢唱,惊来了鱼儿在小学校房后跳跃。阿妈阿爸头上的皱纹舒展了,边玛老师的眼睛亮了,孩子们的脸上留下了永远也抹不去的笑。

清晨,寂静的山野,阳光照着远山的群峰映出一片金黄。阿妈背着荞麦、青稞迎着朝阳路过学校门前,去到河边的水磨房。水磨房传来轻柔的歌声喊醒孩子们,一天的幸福生活开始了。黄昏,欢乐的草地上空,夕阳映照天边的云朵烧出一片火红。阿爸赶着牛羊伴着晚霞路过学校门前,回到冒着炊烟温馨的家。水电房送来的灯光告诉孩子们,一天的愉快学习结束了。雨后天晴,蓝色的天空中升起道道彩虹挂在小学校上空,迎着孩子们一张张殷红的笑脸。皓月当空,明晃晃的河面投进一轮圆月,天上地下两轮明月映照着小学校,送着孩子们背着小书包回家的背影。

多美啊!邛依村的小学校。那些花儿,盛开在横断山脉腹地深山中的那些花儿,悄悄地在邛依村的小学校绽放。

学校后面的小河记住了那些灿烂绽放的花儿,带着村民们的希望,带着孩子们的梦想冲出山谷,奔向与世界沟通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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