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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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的西行(八) 新龙到色达

十月四日,雨。

昨晚与司机约好早晨七点半出发。一早起床吃过饭,七点半给司机打手机,关机。藏族人真是什么事都放得下,就不怕我们走了。

小小的新龙县城坐落在一条河边的山窝里。河这面一半,河那面一半,一座架在河上的大桥将这半和那半连接起来。小城没有工业,清新的空气宠得人们不知道空气指数、PM2.5、碳排放的新鲜词。陈旧的铺面,老式的街道仍残存着因商贸而演绎为城市的雏形。两侧高高的山坡上挂着的经幡摆出许多阵势,似在向人们传递远古先祖的旨意。清晨的县城在霏霏细雨中很静,街上没有行人,街面店铺未开门,几只小狗缩卷在阴湿的街面屋檐下,慵懒的生活使这里的人们很平静。被雾气笼罩的小巷中,偶尔飘来一阵油条店铺炸油条的香味。一位穿着时髦的姑娘踏着湿漉漉的石板,打着小雨伞,随着油条的香味从雾色冷清的小巷飘出来。姑娘就像是拂在小城中的风,风儿吹过留下暗香。新龙就像是飘在甘孜州的雨,雨儿路过留下清新。

九点过,在我们一再催促下,司机把我们转到另一辆车上,向甘孜出发了。一路上很少有车,带有浓烈佛教色彩的藏家、寺院、经堂、经幡把高原早秋点缀的真美。车走走停停,十二点才到达甘孜。

甘孜是317国道进藏的要塞,商贸集散地,进藏的车辆都在这里补充粮草。曾是甘孜州的州府,算是一个川西高原繁华的城市。人流中众多穿着朱红佛衣,戴着朱红佛帽,披着朱红批单的喇嘛觉姆把城市烘烤得火一样红。车站没有大厅,没有售票处,一个泥泞的坝子里挤满了载客的私车。高声揽客的串串,背包鼎沸的人群,进出堵塞的车辆把坝子搅成一锅粥。去色达的人很少,车也就很少,一直等到下午两点过,装满七人的面包车才启动。车来到一个商贩的家里拉货物,因货物太多,司机与商贩发生口角,把车开回车站不走了。我又只好等着,一直到下午四点过才又乘上另一辆车。车上的喇嘛和觉姆问我去色达干什么,我也答不出,只想去色达看看这个世界最大的佛学院,想去感受什么。喇嘛从手机里调出很多活佛的像,问我认不认识,看见我直摇头,让他们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原以为活佛只有一位,其实在藏区的活佛很多。按我理解,只要你能够得到广大喇嘛觉姆的尊重,佛教造诣高深,就会被喇嘛觉姆拱卫成活佛。

从甘孜到色达可以不经过炉霍,有一条直通的县道。路很小很窄,就是内地的一条机耕道。车在霏霏细雨中不断上坡,细雨变成了雪花,高高的山上已是白雪皑皑。来到山垭口,司机停下车,站在雪地中,迎着雪花,迎着微风,拿出几叠似内地的钱纸,一次次抛向空中。钱纸随着风儿、伴着雪花,带着司机一路平安的期盼向远处飘出。晚六点过,天就黑下来。车小心翼翼地在冰天黑地长满荒草的公路上行驶,十点过才到色达。

色达通往炉霍十多公里的路边有个喇荣乡,从喇荣向左拐一条宽敞平整的柏油路从沟壑通往深山里,夜空中的深山后面透出一片红光。沟壑外,一座雄伟的“喇荣五明佛学院”牌坊架在公路上,路灯下两侧竖立的座座白塔肃穆庄严。过了牌坊,公路更加规整,交通警示标识更加齐全,夜空中沟壑透出的红光更加明亮。拐过一道弯,寂静的山野中出现了万家灯火,密密麻麻,似蚂蚁垒得窝、蜜蜂筑得巢,把山沟烘得通明。山窝里,三座宏伟的讲经堂屋顶悬挂着活佛金光四射的佛像。山顶上,一座形式北京天坛的建筑在黑暗的夜空中流光溢彩金光灿烂。这就是坛城,芸芸众生在此与神灵沟通的坛城!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山里山外两重天,在这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原竟然有如此恢弘让人震感的场面出现!

车在半坡的公路尽头停了下来。天空飘着小雪,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昏暗的路灯下行人稀少,阴湿的小巷纵横交错,似蚕虫吐得丝。偶尔从小巷出来一两位紧裹着批单埋头赶路的喇嘛或觉姆。下车问了几人,都不知道哪里有客栈,小卖铺的大叔告诉我坛城旁边有个客栈,一眼望去,披光带彩叠翠流金的坛城好高好远。一位路过此地的觉姆细声细气地说:“跟我来,我带你去。”我跟着觉姆又回到下车的地方。觉姆说:“那个小铁门进去就是佛学院招待所。”我好纳闷,刚才就是在小铁门前下车询问,竟然都不知道。小铁门外没有任何招待所的标识提示。推开小铁门,里面黑不溜秋。出来一位年轻人,我忙问:“这里是客栈吗?”

“是招待所。”

“怎么没有灯?”

“停电。”

“在哪里登记?”

“楼上的第一间房。”

顺着内廊黑黑的过道,小心地来到房前,借着手电光见门上贴着“讲经堂听课的课程表”小纸条。我轻轻地敲了几下门,一位带着眼镜的觉姆抄着纯正的普通话开门问:“住宿吗?问问楼下的管理员还有床位没有。”来到楼下,找到另一位管理房间的觉姆,告诉我:“还有一个床位。”房间是四人间,已经住进了成都的一男一女。

夜深了,饭店都关了门。停电停水,觉姆帮着我把开水器的最后一点水倒出来,煮了一碗方便面。两位成都来的小年轻人也是今天到的,打算后天回成都,我们商定明天一早去色达县城买票,一同回成都。

喇荣五明佛学院逗留的一天

十月五日,大雪转晴。

天亮起床。窗外飞舞着绒绒的雪花,佛学院已经披上一层银装。密密麻麻的朱红小木屋盖上洁白的积雪,一层红一层白像是圣诞老人的着装。恢弘的讲经堂和坛城在白色中透出金黄,在无数红白相间小木屋的衬托下、在雪花中更显宏伟辉煌。

乘车下山出了佛学院。车在一片银白色的草场上缓缓移动。一群群牦牛聚集在草场中牧民的毡房旁,一缕缕青烟从毡房的小铁筒中冒出来,变种的藏獒在牦牛群中闲逛。草场中夹杂着冰块的涓涓溪水细细蜿流,清晨的草场宁静清芳。

一人的西行(四)通天河到嘎洛村

九月二十日,烈日。

一大早起床,沿着通天河畔逆流而上的公路走去。过去,去嘎洛村是从昨晚住的小村子下游过河,沿河对面的小路经过东拉村、杜鲁村、四家村、金矿到嘎洛村。现在,上游的桥通了,路也通了。

泥结路面的公路上只有我们背包牵马的三人,和偶尔经过架设高压电线的工程车。

通天河汹涌澎湃,一江裹卷着泥沙的红水,从天际而来,把大山撇成两半,咆哮向南闯去,留下两侧悬崖峭壁和淘尽泥沙的光秃秃巨石。河这岸,一座垮塌的土碉楼残留下一堵泥红色的墙,高高的伫立,像一把不屈的剑,直指苍穹,诉说着当年跟随毛天王镇守通天河的故事。河对岸,高升的台地上,被丰收的小麦覆盖,一片金黄。三三两两的藏家民居聚在山凹里的山坡上,构成一个个微型小村庄。村庄后,座座碉楼威震左右。藏家的房子色彩浓烈、鲜艳夺目,似朵朵盛开的野花,撒落在通天河畔。

天空没有一丝云,透蓝。阳光直射到河岸,被水冲刷磨光的石头返回的光也刺眼。我一人在前面走,把老郭和胖哥甩在了后面。没遮没掩的烈日,把衣服上的汗烤成了盐,帽檐汇集的汗珠一滴滴往下淌。来到通天河上刚架好的去东拉村的大桥,滔滔河水撞击着桥墩发出轰隆隆的巨响。肆虐不羁的洪水,淘尽两岸不断向河床滚落的泥沙,把河水染成泥红,惊涛骇浪,九曲十八弯,向冲天河奔去。这条江河在完成着一个永无止尽的接力,通天河接过上游无量河的凶,变本加厉交给下游冲天河的猛。无量河、通天河、冲天河,同属一命脉,同一娘胎生,一条江上三兄弟,牢牢称霸这边天。

几位妇女牵着马在桥头歇脚。没等我走近,一位妇女用不熟练的普通话问:“去亚丁?”

“对,去亚丁。”

“背这么多,不怕累?”

“不怕。走不动了,让马驮。你们去哪儿?”

“上山,打柴。”

一位妇女从桥对面提了一袋食品过来,分给妇女们。顺手递给我一袋豆腐干,我摆摆手谢绝了。妇女理解不够大方,又递给我一袋牛肉干,我仍摆摆手谢绝了。她有些心不甘,又从马背上取下一瓶啤酒递给我,我还是谢绝了。她那爽快的动作,好似我们早已熟悉的朋友,用不着言语、客套和推辞。旁边的妇女帮着腔:“吃!吃!我们还有。不要不好意思。”她们的直率和大方,真让我感动。一位妇女说:“和我们一块走?走不动了,骑马。”这句话好得体!我真喜欢和她们一块走,路上一定会有更多让我感动的事,会有更多民风民俗让我深切地感受,特别是她们向我流露出的好意,让我对她们完全信赖。可我还得等着老郭,由他来定夺走河对面,还是河这面。只好不断弯腰向她们道谢:“扎西德勒!扎西德勒!”不断向回首的她们挥手。

老郭赶上来,告诉沿着这条公路走。我背起背包,望着远方将要隐去的马队,一阵狂追,与马队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远,慢慢地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了。我念着她们的情,想着她们的爱,在烈日下,一人默默地孤单地走着。路边的树阴下,架设高压线铁塔的民工纳着凉,叫我歇歇,一会乘他们的工程车走。指着河对岸的几间工棚说:“前面一两公里的地方过河,倒回来,跨过白水河,从工棚上山。”

一人的西行(三)牛棚子到卡尔牧场

九月十七日,晴转雨。

天蒙蒙亮,就冻得起了床,老郭已经生火做饭。连日阴雨的天终于放晴,八点半出发了。

从牛棚子到海拔四千二百多米的达克谷多垭口一路上坡,站在垭口,被森林覆盖的崇山峻岭中,东一块西一块的青草地特别醒目,每块草地都依附一座牛棚子,也就是说每一块青草地都有主人。原国营卡尔牧场的场部就在垭口下面一大片草地中,现已人去楼空,一栋栋木垒低矮的房屋早已破败不堪。牧场的主人已经迁出了大山,在公路边建起了新的场部,留下小部分青壮年在山里维系他们曾经为之奋斗的事业。

太阳终于透过云层钻了出来,照得大地暖洋洋。在横断山脉腹地来自天籁的一块草坪上,胖哥挡不住自然的诱惑,脱去了衣裤,一丝不挂地躺在草地上,还原了来到世间的那一刻。没有女人的诱发而萎缩了的小鸡鸡,小得全部缩进了肚子里,与他白嫩肥胖的身躯失去了比例,引来老郭和小邱爆笑。我叫老郭快走,留下小邱等候,不知道胖哥这灵魂出窍的舒适要当误多久。
从休息的草坪向上望去,就是海拔四千三百多米马古多垭口,登上垭口,眼前是海拔四千一百米的都库草原。都库草原往上抬升就再没有一棵树,不断抬高的牛棚子零散地向着海拔四千三百多米的雀儿山垭口飘落去。雀儿山垭口是今天必须翻过去的垭口,只有在垭口那边,才有人的信息。小邱耐不住了,一人走在前面,我紧跟其后,老郭牵着马走走停停,等着掉队的胖哥。我突然发现头上的帽檐在一滴一滴地淌着水,没有下雨,怎么会滴水,原来是头上的汗水汇集到帽檐形成的。我和小邱赶到雀儿山垭口,躲在一处只有几十公分高的龙胆丛中避风。阳光照着身子好暖和,而阳光被云层遮盖时又冻得发抖。老郭赶上来,站在垭口,举目望去,群山夹着山谷中一片静谧丰美的水草地,潺潺溪流蜿蜒曲折在水草上细细流淌,草原的尽头是几处靠着大山在阳光下泛着光的牛棚子。这里是塔斯沟,仍是卡尔牧场的属地。老郭说:“今晚,我们就住那儿。”小邱一溜小跑冲下山去,我紧跟着。

蓝天下白云朵朵,和煦的阳光洒在草地上,美丽的草原牛马成群,丰润的水草盛开遍遍鲜花,从高山浸出的涓涓细流漫延在草地上,滋润着水草和牛羊。多美呀,这是我多次梦到的景色。然而,美丽是要付出代价的。被水漫延的草地其实就是湿地,脚踏在草地上就会陷下去,涌上黑色的泥水。用脚跺一跺,草地在泥水中起伏波动。想着当年红军过草地的情景,我胆怯了。看着小邱身轻如燕,一处一处飞快地跑了过去,我不敢,一是负的太重,二是担心陷进沼泽弄湿了全身,或是再也爬不起来。只好将背包交给小邱,提心吊胆地紧跟其后,踏着他的足迹,学着他飞快地过了一处又一处。小邱不想走了,老郭说:“今天必须走过这片湿地,赶到前面的牛棚子住,明天才能到邛依村。”我表示赞同,因为老郭是一位让人信赖而富有责任心的人。望着不远处的牛棚子,整整又走了三小时。Read more“一人的西行(三)牛棚子到卡尔牧场”

一人的西行(二)温泉村到利加咀

九月十五日,阴雨。
天刚蒙蒙亮,喊醒老板打开温泉客栈的大铁门,上了路。清新的空气使人心旷神怡,想着穿越就此开始,有种莫名的冲动。走了近半小时,来到一个小村庄,路边房子里流出的水冒着热腾腾的水蒸气。原来这里才是温泉的发源地,这里是老温泉,昨夜住宿处是新温泉。真后悔昨天为什么不多走几步,来这里住。
一条乡村机耕道沿着山谷河流,靠着山边蜿蜒伸屈。山谷中隐藏着一片宁静微微起伏的开阔地,地上的野草已经发黄。农家院子稀稀落落附在从开阔地中穿过的机耕道旁,远山群峰挡去了机耕道延伸的方向。这里是云南省宁蒗县永宁乡的安加村,翻过前面横着的大山,就是四川省木里县屋脚乡的利加咀。安加村的老人、妇女、小孩很少出山,基本不懂汉话,越问越糊涂,只有常在外打工的年轻人懂一些。一个小男孩从路边的院子出来,我忙迎上去:“海,男孩。去利加咀怎么走?”男孩似懂非懂,愣了好一会,猛然转身跑回院子直嚷嚷。不一会,院子路边的一个土墙房推开了贴在里面的木板推拉窗。透过小小的窗洞,朦胧地看见黑暗中零乱地放着一些小商品,原来这里是路边的小卖铺,和我下乡时村上的小卖铺没有区别。孩子的爸爸躺在床上,撩开脏得发黑的对开麻布蚊帐,迷糊眼睛问:“去哪里?”
“利加咀。”
孩子的爸爸吃力地连比带画讲了很久,我才听明白。忙道谢。
乡村机耕道走完了,右行上山。一位到山上放牛的牛倌为我指明了路。叫我直直地冲着山上的垭口去,翻过垭口,就是利加咀。昨天温泉乡做过向导的大姐说,翻利加咀的山要经过十二道拐,一道拐比一道拐陡,一道拐比一道拐难行。今天到此,并不畏惧,比我想象中的山小多了。一人在林子里行走,静得很,只有自己踏着松软溜滑泥土的沙沙声。大约两小时,上到山垭口。垭口上的棵棵松树干拴着各式各样的衣裤,一丫树枝上还挂着一顶崭新的小红帽。后来知道,这是当地人为祈求上天保佑家人平安、不生病而特意将其物拴在树上或挂在树上的。这是当地人祈祷的一种表现形式,我没有理由去弄明白为什么。
山上的林子里,偶尔有被刚伐倒的树木,据说是今年地震后经政府允许伐的。高大的松树树干被人工削去倒人字型的皮,其下放着一个小塑料袋,这是广东人来此承包取松油。广东精明的商人足迹行遍天下,真是无孔不入!当时,我想是剥去皮后的松树,让其慢慢失去水分枯死,然后再伐,这样会省力很多,真是风马牛不相及。林子里,几个阿妈带着两个四、五岁的小孩,赶着一群黄牛迎面过来。湿滑的泥泞路上,阿妈在前面引路,小孩赤脚跟在后面,双手爬着岩壁踏着阿妈的脚印,一溜一滑地追赶着。阿妈没有伸手拉他们一把,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就像两个小孩根本不存在。这是大山的灵气养育和造就了他们与自然的亲和。两个羊倌披着风披,赶着一群羊过去了,从他们的装束,我判断出他们是彝族人。而刚过去的老阿妈一行像是摩梭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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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林子,眼前呈现一片缓坡草地,偶尔一两棵高大的树木伫立其间,几只牛马闲散在坡上。让我想起儿时在家乡的五峰顶和小朋友野炊的情景;那是秋高气爽的一天,我们穿着整洁的衣服,戴着红领巾,背着柴米锅盆,翻过小山岗,走过青草地,在避风的大树下架起锅、升起火,躺在草地上,望着蓝天,沐浴和煦的阳光。微风吹动着高大挺拔的红樟树,淡黄色失去水分的树叶从空中飘落,掉进盛着米块的锅里碗里。吃着带沙的米块,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被柴灰抹得花呼呼的脸,有种痴痴的愉悦。
顺着草地望去,很远处的草坡边有一些房屋,静静地落在草地中,就是儿时在明信片中见到的草原上充满着阳光,或细雨霏霏中的童话小木屋。梦幻般的景色使我痴迷,我想那一定就是利加咀。
被遗忘的女儿国
踏着草地中泥泞又布满畜粪的小道,过了托起房屋山坡侧面的一条小溪,一个用三根木棒在小路上架起的门字型框架上,用毛笔歪歪斜斜地写着利加咀三个小字,墨迹已经浸润入潮湿腐朽的木棒中模糊起来,这大概就是利加咀的一个入口吧。
利加咀是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地属屋脚乡。雨中的村子静得不见一只狗一只鸡一只鸭,只有圆滚滚的黑山猪在泥泞的小路上胡乱奔跑。村子没有纵横连通的小道,没有村头也没有村尾。用圆木横着一根扣一根垒砌的房子与新疆最北端图佤族人的房子竟如此相似,让人产生出两地分隔千山万水的他们在几千年前可能是同一个祖宗的幻觉。屋脊上竹竿撑起的经幡和撑起经幡的竹竿巅仍留着的竹丫,构成一面在无尽草原叱咤风云的旌旗。风雨中,屋脊处处,旌旗猎猎。房前屋后的土地被木栅隔成一块块,像是在远去的年代为宣誓自己的领地,而遗留下来的作品,残留迄今起到防止牲畜陷踏庄稼的作用。木栅围着的土地上没有蔬菜,荒草和土豆藤共生。积满了猪马牛羊粪便的小路,被雨水冲刷后成了粪沟,流淌着粪水和泥水。小路承担起人们行走、牲畜排粪、老天过水的作用。小路绕着房前屋后弯弯曲曲,时时被木栅隔断,没有一条路可以直直地从这家通到那家。像是交织的网,让人分不清东西南北。幻觉中,似走进了一个古老的童话世界。我猜测,这可能就是当今许多地方被人们称为“走进去,出不来,像迷宫一般。”小镇的雏形。
好不容易看见两个小孩从家门出来,忙迎上去,打声招呼,小孩陌生地躲进家里关上门。不一会,门开了,虚开的门缝从下到上探出几颗妇人裹着青布的头。我忙道扎西德勒,问去屋脚乡怎么走。扎西德勒是网上介绍出行西边的敲门砖,谁都能听懂。门里的人似乎明白了什么,渐渐地消除了戒心打开门,小孩抱着妇人的腿躲在身后。这时,我才看清楚,她们是两位六七十岁的阿妈、两位三四十岁的大姐和一位二十几岁的年轻妇人。她们全听不懂汉话,只是友善地望着我摇头笑。无奈,只好道别。见一妇人正在路边喂猪,又忙迎上去。妇人听懂了,哄开抢食的黑山猪,抬头指着对面山梁上的垭口,说着我听不懂的话。离开了喂猪的妇人,前方的路被木栅隔断,绕到了喂猪妇人屋后的山地。一位穿筒靴的女子从山地走来,又忙迎上去问路,女子也似懂非懂,但看上去要精明利索许多,手一挥头也不回让我跟着她。回到了喂猪妇人的门前,女子抬起搁在木栅上潮湿的木棒,翻了过去,接过我沉重的背包,帮助我也翻了过去。踏着围栏地里尺多深的野草,见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正在地里挖土豆,土豆长得不大,而土豆藤早已被疯长的野草淹没了。女子快步带我来到一户大院门前,轻轻地拍打着门,向里面喊着什么。一会儿,院里有了声响,咕嘎一声门开了,出来了一位高挑干练精明的大姐。大姐结实的身板穿着很整洁,登着筒靴,袖子挽得老高,脸上泛着红润,眼睛灼灼有神,看得出是刚从山上劳作了回来。我估计她可能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人,或是受人尊重的人,或是村干部。大姐听懂了我的汉话,我也听懂了她不标准的普通话。热情地请我到屋里坐,主动把背包抱进了院子里。
院子是一个不太规整的四合院,中间是天井,很干净,一切井井有条。院内大门左侧堆满了南瓜,右侧放满了刚打回的野猪草。我问自己,这里的猪还喂山上野生的猪草,不是和我下乡时的农村一样吗?正对大门的天井后是一栋年生不久的石垒二层楼房,造型与藏家雷同。楼房前的檐口下摆放着一架古老的织布机,正对楼房的右侧是一栋陈旧的圆木搭建的尖屋顶房屋,木头早已被岁月浸润成灰黑色。房屋的木门槛足有六十公分高,而门洞只有近八十公分宽,一米高,连我这不到一米七的身躯也要委屈低下头。
大姐把我的背包放在织布机旁,引我来到房屋低矮的门洞前。屋内黑黢黢,黑得什么也看不清。大姐小心地扶着我跨过第一道门槛,又小心地扶着我跨过第二道门槛,就像是一个大男人缠着一个小媳妇,正好把我们的关系颠倒过来。对着门的屋内生着一堆红红的火,借着火光,隐约看见一位老阿妈抱着一个小孩坐在火塘上方,一位年轻的女子抱着一个吃奶的婴儿坐在一侧。老阿妈见我进屋,忙抱起小孩让座,叫我到火塘上方去。我知道那是家里的老人、村里德高望重的人坐的,不断推辞。大姐端来一条小凳,让我在侧面坐下。火塘是从高出地面的睡炕凹下去的一个长方形的坑,上面有一个与长方形坑匹配的铁架,铁架中心一个圆环,正好放下一口铁锅。大姐拨旺火,放上锑壶烧了一壶水,老阿妈在火塘旁的一个茶缸里砌上砖茶,冲上开水,放在火塘旁,待水鼎沸后,将茶水过滤进一个竹筒里,放进一块酥油,用木棍在里面有节奏地抽动,就成了酥油茶。老阿妈递上一碗酥油茶,我双手接过,一口喝了下去,又递上一碗,又喝了,接连喝了四碗,好香好解渴。此时才想起今天还没有进一点食。大姐看我饿了,忙为我做饭,我趁机来到院里,从包里拿出糖、饼干和苹果,回屋递给老阿妈。
此时才看清,室内也是圆木横着垒起的,已被烟熏成了黑色。圆木的侧墙上开着更小的门洞。立在屋中的木柱上挂着长刀短刀,一对完整的梅花鹿鹿角挂在木柱醒目的位置,我猜想这可能是她们原始崇拜的图腾。对着火塘上方的尖屋顶开着一个气窗,气窗与空气对流的口子盖上了一块白色塑料布。这是为了冬天挡风、保暖和采光。门边一口大锅煨着猪草,没有厨房,切菜剁肉的案头就靠在门口采光的地方,水缸立在案头旁,水是从山上挑来的,而不是从山上用塑料管引来的。
大姐为我做的饭是一大锅炒土豆丝,仅此而已。在我到来之前她们已经吃过了。大姐太热心,放了很多油,土豆丝是用油浸泡出来的。一家人看着我狼吞虎咽很快吃了第一碗,大姐忙为我斟上第二碗。
饭中,不知为什么,我突然问大姐:“你家男人呢?”这是我一直闷在心里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出门前,看过许多攻略,都说为了尊重对方,少进没有男人的家,少讲男女间的事,怕引起误会。对此我随时提醒自己,今天,一进入这个家庭,我更是小心又小心。要不是大姐如此热情,我是绝不会在此逗留的。
大姐没回话,过了一会,我理解大姐没听清,又问:“你家老公呢?”
好一会,大姐才回答:“我们是猫(谐音)族。”
我明白了,她们是摩梭族。当地人把摩梭两个字的发音连在一起,听起来像“猫”的发音。有关摩梭族母系社会走婚的习俗我多次听说,真后悔自己怎么在这个不适当的地方,不适当的时候,提出了这样一个不得体的问题。联想起自己进村后所见到的全是女人,这里一定是摩梭族人居住的小村庄。我低着头,不敢再看室内的老阿妈、大姐和小女子一眼,不敢再说一句话,生怕我的一言一行给她们带来不快。大姐看了出来,有意拉起家常。老阿妈是她的妈妈,小女子是她的大女儿,两个小孩都是大女儿的孩子。她还有一个二女儿,在成都的铁路卫校读书,真希望二女儿能让这个家庭了解更多外面的世界。
摩梭族人与藏族人很相似,身材高大,身板结实,五官端正,古铜色的皮肤散发着光泽,声音洪亮,性格爽朗。
吃过饭,雨仍在下。大姐挂着我还要翻山越岭去屋脚乡,问道:“再休息一会?”这是大姐在催我上路了。忙起身告别了老阿妈和她的女儿。大姐悄悄地背起我的背包,大步走出院子,绕到屋后的山坡,径直向前走去,我默默地跟在后面。到了坡脚,一条机耕道顺溪流从无际的远方向沟里伸来,把这山和那山分开去,三座嘛呢堆立在路旁。大姐停下脚步,指着对面远山的梁子说:“翻过那座山,一直下坡就是屋脚乡。”并一再提醒我不要顺着机耕道走,要横插上山去。大姐从背上取下包,轻轻放在我肩上,为我披好雨衣。我双手合一,弯腰低头,不断道着:“扎西德勒,扎西德勒。”Read more“一人的西行(二)温泉村到利加咀”

一人的西行(一)开始篇泸沽湖

二零一二年九月十日至十月六日,一人负重由成都出发,从泸沽湖沿滇川边界在横断山脉腹地穿越亚丁、从亚丁穿越中甸;然后北上徒步雨崩、芒康盐湖;路过巴塘、理塘、新龙、甘孜,朝拜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回家后的一段时间,满脑子被路上的所见所闻缠绕,不再接受其它事物,坐立不安。一天,一觉醒来,朦胧中被困惑的心猛然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忙打理起心情,收拾起破碎的记忆,把这历时二十七天的见闻和心理历程记下来,感谢沿途善良的人们。

玄奘在公元七世纪独自一人从长安西行去西域翻葱岭(现今的帕米尔高原)到印度取经,留下了《大唐西域记》。玄奘西行途中的经历被后人演绎成《西游记》,使国人家喻户晓。西边苍莽叠嶂的崇山峻岭、皑皑冰雪的连绵群峰,无处不是寒风凛冽,充满了妖魔鬼怪;西边水润丰美的高山草地、七彩浓烈的清透海子,无处不是和风日丽,充满了叠翠流金;西边通过《西游记》深深地永远地印进了我儿时的脑子里。上世纪三十年代,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的小说《消失的地平线》让世界知道了那个神秘、美丽、圣洁的香格里拉,经过人们无数次的寻找、争论,证实香格里拉就在成都不远的西边。引起我无限向往。我常常望着火红的太阳从西边落下,将灿烂与辉煌收进西边的大山里,第二天,又从东边光芒四射放出来。久而久之,被遗漏下的岁月与宝藏就在西边的大山中神秘地显现出来。一批又一批的西行者慕名而去,留下无数西行记。西边成了美丽、圣洁、财富的代名词。西边的风土人情给人强大的视觉冲击,强烈的心灵震撼,让我的灵魂出窍!

美丽的村庄、圣洁的雪山和在那里生活淳朴的人们让我无数次心跳,勾起我无边的憧憬。冥冥中像是上帝在召唤:去吧,我的孩子,放下不属于你的东西,去吧!

行前的激动与忐忑

很早就开始策划西行,研究攻略,临到出发前的半月,偶然中知道了奥地利探险家洛克在1928年,探访了木里的水洛,行成游记,发表在《国家地理》杂志,为后来《消失的地平线》一书享誉世界拉响了前凑,成为世人追捧的洛克线,才将行程定下来。从泸沽湖沿滇川边界在横断山脉腹地穿越亚丁、从亚丁穿越中甸、然后北上徒步雨崩、芒康盐湖、再徒步墨脱,回城。预计一个月时间。

我没有长时间户外负重穿越的经历,不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背包客,是一个典型的伪背包客。老婆和女儿对此非常清楚,对我携带帐篷出行表示反对,让我很不了然。我深知负重徒步的艰辛,直到负重去了四姑娘山旁边的九架海,翻过了海拔四千六百多米的极高山,验证了自己的实力,才把决心定下来。带!为成功徒步穿越,一定带!老婆和女儿要求我在穿越完成后,把帐篷寄回家,才停止了念叨。女儿为了减少我的负重,在网上查了帐篷的重量,四季防雪两公斤左右的帐篷要一千多元,我现在的帐篷是三公斤,考虑再三,舍不得银子,没有买。我也没有户外野炊的经历,是否带炉具也纠结了很久,为了向名副其实的背包客靠拢,定下来带上。一位热爱徒步卖炊具的户外店老板,建议我买个小饭盒。专用的户外炊具大套中、中套小,太大、太沉,不适合携带。女儿和我在成都的超市转悠了几天,才买到了一个轻便的既可做锅又可当碗的小饭盒和户外牙膏牙刷。在四川省体育场附近买了与我现有户外行装配套的冲锋裤、抓绒裤、快干衣、帽子和一双水陆两用的溯溪鞋。在家门口的大药房买了高反、感冒、头痛药。在银行换了五百元的十元零钞。在万达超市买了葡萄糖、咖啡、士力架、巧克力、牛肉干,干果。女儿还为我网购了一个能过滤生水的旅行轻质保温杯,提前一周在网上为我预定了去西昌的火车票。

出发的前两天和家人去看了一场电影,电影广告中具有户外徒步必知的指南、海拔、气压信息的天梭表吸引了我。第二天,转悠了各大超市,天梭表少者七千多,多者几万,网上邮购也要近六千,且没保证,太匆忙,还是银子作怪,没有买,期盼着女儿能送我一只。我的手机是几百元的歪货,因我只会用手机打电话,发短信,其它什么也不会,功能多了反把我搞糊涂了。女儿说应买一个可以下载卫星地图,可勾画行走轨迹的手机,我从内心里赞同,可是,也来不及了,即使买了,在一两天时间里也学不会,也只好作罢。

临要出发了,关心起天气来。一周内,泸沽湖、亚丁全是下雨,气温下降到几度,雨季要到九月下旬才结束,为我的出行平添了一份焦虑。我信奉“车到山前必有路”,排除干扰,坚定信念。

在这近半个月中,怀着激动、忐忑的心情为自己出行准备着、积蓄能量。女儿一再叫我找个搭档,可有知道我在想什么,与我的情趣、爱好相投,志同道合的搭档吗?为了我与他人在路上都能随心所欲,无拘地释放自己的情感,我放弃了,决定一人负重徒步穿越。坚信在路上会有同行者。

很赞同班夫户外电影节中,一位在户外探索中献身的探索者说过的一句话:“当知道人的生命很短暂,就不能庸庸碌碌地活着。”

出发

九月十日,天阴沉着脸,朦胧细雨一直下个不停。一早起来就开始收拾行囊。一位驴友的话不断提醒我:“真正有经验的背包客,会将负重降到最低,即使是一根绳子,也要剪去多余的部分。”为了减轻重量,把一斤士力架抓了一半出来,把一斤巧克力抓了一半出来,两块压缩饼干留下了一块,咖啡、紫菜、方便面留下了一半。背上沉重的背包站在电子称上,八十八公斤,负重二十四公斤,超过了人体重量三分之一的负重徒步舒适重量。晚七点,女儿送我出了家门。乘公交、转地铁,在火车站分别那一刻仍提醒我:“到了中甸把帐篷寄回来,轻装去雨崩。”女儿长大了,知道担心老爸了。此行的行装是女儿一同与我购的,火车票是女儿网上预订的,钱是女儿付的,去火车站是女儿送的,说明女儿对我此行是支持的,我很高兴。

好久没有坐火车了。车站广场人山人海、人头蠕动,嘈杂的声音充满夜空,进站的人群排起长龙。我背着包,检票、查包、验身份证、进站。车站大厅里各种气味弥漫空间,与雪亮的灯光很不协调,像把人装在一个充满异味密闭透明的盒子里。几个穿着列车员制服的中年妇女站在手扶电梯旁,不断热情地喊着可提供帮助,从旁边的小门提前进站,前提是要付十元钱的服务费。我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观察着四周。进站大厅的椅子早已坐满,过道也站满了人,人们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穿梭于大厅,高喊着忙碌着。只有老弱病残孕的候车区静一些,其间不乏混杂着青壮年人。我试着混进了老弱病残孕候车区,找个旮旯坐下来,有些诚惶诚恐。不安的心直抵道德底线,不断地为自己找着享受老弱病残孕的理由。自知理屈的我又不断地掩盖着内心的空虚,给自己打着气。想着在剪票员面前一定要装老,弯腰驼背、一瘸一拐、气喘吁吁进站,别让她看出我还差一年零四个月四天才进入法定老年区。当混进了剪票口,又昂首挺胸、精神抖擞装起小来,把自己装进了年青人争先恐后、你追我赶的队伍里。

上列车门梯时,列车员友善地拉了我一把。关心地问:“去旅行?”

我点点头。

“去哪里?”

“泸沽湖。”

“背这么重?”

“没办法。”

第一个跨进卧铺车厢,在慢慢地放好行李后,感觉享受老年的待遇真好。

成都开往西昌的火车准时出发了。载着我的憧憬、期盼和行程的迷茫。

西昌到泸沽湖

九月十一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