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an class="vcard">老哥</span>
老哥

剪脑壳

夜幕下的都市,万家灯火。街道两侧的高楼,霓虹万千。高楼下,彩韵沙龙门前的红蓝白三色带在玻璃筒中不停旋转闪烁。这是一个早已映入我脑子的特殊符号,从洋人那里舶来的符号,它就是替代理发店揽客的招幌。

我悄悄走进没有一人的门厅,从门厅上到二楼,推开一道洁净光亮透明的玻璃门。见里面灯火通明,金碧辉煌。被后现代装饰分割的灰白黑色玻璃墙面,映出我无数诡异的身影。有丑陋的,也有标致的;有扭曲模糊的,也有光鲜夺目的。一位打扫清洁的小工弯腰专心拖地,把已经很光亮的地板拖得像一面明晃晃的铜镜子,能照出人影来。小工穿着整洁,上身一件青色衬衣扎在同样是青色的长裤中。腰间拴一条皮带,皮带头的金属闪闪发光。脚蹬一双运动鞋。发型剪成一个酷似我认为的飞机头,很是精神。正对大门的柜台后,站着一位年轻美貌的姑娘。她面带笑容迎上来,双手放在胸前,彬彬有礼向我微微鞠了一躬。“请问先生,是洗头还是理发?”

“剪脑壳。”被称为“先生”的我心里甜滋滋。因为,多数人都称我是大叔、大爷,在公交车上有学雷锋的好心人给我让座。

姑娘忙招呼拖地的小工:“去给先生洗头。”

小工放下拖帕,引我来到旁边的洗头间。在洗头间的条凳上,坐着三位洗头工。小工不是洗头的,是负责打扫清洁的。或许使唤清洁小工洗头工钱更低。

小工让我躺在洗头的床上,给我轻轻按摩头部,让我静下来。然后,用温水冲洗我的头。小心问:“冷热合适吗?”

“可以。”

又问:“你有自带的洗发香波吗?”

“没有。”

“洗什么洗发香波?”

“不加钱的。”

这是女儿在我出门前反复交代的。女儿说:“不管理发店的人问你什么,你就说最便宜的,不加钱的。”

小工给我洗了又按摩,按摩了又洗。一共在我的头上抹了三次香喷喷的洗发香波。巴辛不得洗发香波的香味浸入我的头发根,把彩韵沙龙的香味随着我的脚步带到㮟㮟角角。浓烈的香味和小工不太熟练的按摩手法,把我懵懵懂懂推进了梦境。

小时候,在路边剃头匠挑的担担前剪脑壳,5分钱一个。基本上剪的都是马桶盖、猫盖屎,不讲发型,剪短就行。从不洗头,也不修面、掏耳朵、端颈子。少年时,进理发店坐在长凳上排队等候剪脑壳,一角钱一个。理发店是国营的,理发师忙得很。大剪刀在头顶脑后嚓嚓响,让我好生胆怯,真担心一不留神剪缺一只耳朵。第一次修面,见理发师手拿明晃晃的剃头刀熟练地在牛皮带上下硄动。然后,在我的腮帮和脖子上抹来抹去。使我心惊胆战,本能地一扭头,刀抹颈子见了红。理发师忙道歉。问:“还掏耳朵、端颈子吗?”

“不要,不要。”

我怕掏耳朵把耳蒙子夺破,成了聋子;端颈子把颈椎骨端错位,成了歪脖子。从此,养成只剪头,不修面、掏耳朵、端颈子的习惯。爸爸说:“刮胡子像割草,越刮越长,越长越硬。掏耳朵像吃鸦片,越掏越痒,越痒越想掏。”那时,大多数男人都不修边胡、蓬头垢面。因此,白面小生很受人们喜欢,特别受女人喜欢。我剪了脑壳后,阿姨们总在我头上摸来摸去,像玩物,爱不释手。

好一会,小工小心翼翼提醒:“先生,洗完了。”然后,从背后把我推起来。问:“请谁给你剪?”

“最便宜的,谁剪都行。”

看一下时间,足足洗了20分钟。让我感觉,虽然他不熟练,但很用心,很珍惜洗头的机会。可能这是他从打扫卫生到理发师跨出的第一步。

小工把我领到理发厅,交给了一位小理发师。然后端来一杯苦丁茶。

小理发师身材消瘦,穿着得体,上身的白衬衣扎在皮带里,和小工一样留着怪异的发型。他看看我。问:“怎么剪?”

“照原样,剪一点就行。”

小理发师发亮精美的小剪刀在我头上动了起来。他弓着腰,一手握梳子,一手握剪刀,不紧不慢,梳梳剪剪,剪剪梳梳,眼睛始终跟着剪刀走。我很开心,感觉与小工洗头一样是一种享受。我极力与小理发师拉近距离,想让他剪慢点,别剪成了狗啃屎,让我在众人面前丢脸,也拈了他的自信。于是,漫不经心给他摆了一个悬龙门阵。

那是小学三年级的一篇作文。作文题目是“做一流的……”。多数同学写的是做一流的科学家、军事家、航海家、飞行员、工程师。而一个家境贫寒裁缝世家的驼背写的是做一流的裁缝匠,另一个家境贫寒剃头世家的子写的是做一流的剃头匠。几十年后,驼背裁缝匠被邀请参加了巴黎时装节。主委会为驼背裁缝匠缝纫的服装安排了一场走秀,驼背站在模特中只有半人高,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形象,所有长枪短炮都对准他聚焦。主委会还将他缝纫的衣服摆进了巴黎香榭丽舍大街的橱窗里。子剃头匠远渡重洋,在英国伦敦开了一家理发店,被伦敦有头有脸的上层人物吹捧。英国皇家侦探多次到店试探,最终邀请子剃头匠给皇室成员剃头,不久就成了撒切尔夫人的私人理发师。

当然,这中间有我的加油添醋。小理发师听得出神,也给我剪得起劲。一梳一剪,一剪一梳。小梳子在他手里翻来覆去、行如流水。小剪刀在他手里翻江倒海,如鱼得水。一直剪了40多分钟,仍意犹未尽。我揣摩小理发师可能也是一个新手,把我的头当成了试验田,他在用心打造完美。让我很乐意。

这家大型的理发店,是一家为富人开的理发店。专为女人洗波斯头,为男人剪猪脑壳。给这些比穷人有钱的富人、比富人缺钱的穷人灌米汤,让你乖乖跟着流程走。这也是从洋人那里舶来的流程,号称程序控制。只要跟着程序走,你的脑壳就有保证剪得雪亮光鲜、人见人爱。当然,我和我的女儿与这家理发店也脱不了干系。这里的理发师分为三等。一等是金牌理发师,二等是银牌理发师,三等是骑士理发师。骑士理发师是冲锋在前的理发师,理发大胆新潮,下手干净利落。我喜欢骑士理发师,确切说是剃头匠。他们的风格更符合我从小养成的习惯,他们的价格更满足我心理价位。他们的收价足足低金牌理发师3倍!

第一次走进这家理发店,是在三个月之前,也是晚上,也是9点过。一个妹子熟练地在我头上打上香波,搓搓揉揉,5分钟就洗完脑壳。不容置疑把我带到一位金牌理发师身边。我忙推迟:“我的头不值钱。街边摊摊的剃头匠随便摸。把头发剪短就行。”

妹子说:“便宜的骑士理发师要等一个多小时。一个多小时候后,店铺都打烊了。金牌理发师会让你头放异彩,回头率增加,引来凤凰筑巢。”

我犯愁,真把我当成有钱人、当成猪脑壳打整了,用店铺打烊威胁我。我失去了等待的耐心,期盼遥不可及的引凤筑巢而就犯。

金牌理发师拿起剪刀随口问:“剪什么发型?”

把我问住了,我不知有什么发型。想了半天只好说:“你看着剪吧。”

“发型是顾客自己定,如果我们给你确定发型,你不满意要扯筋。”金牌理发师把皮球踢了回来。

我感觉有些累,剪头也要把产生不利于己的结果事先考虑得如此充分。忙说:“照原样就行。”

“留长点?还是留短点?”

“长短都可以。”

“最好你确定一下。”

我感觉烦。反问一句:“你不是顶级的金牌理发师吗?”才结束了这无聊的对话。

金牌理发师拿起剪刀在我头上大刀阔斧剪了起来。头发在一点点缩短,飘飘然落了一身一地。头上短的地方已经慢慢接近头皮,而长的地方还盖着头。我忙提醒,把长的剪短了再说。我怕剪到后面,收拾不住,接近光头。

金牌理发师15分钟结束战斗。镜子里的我已经大变样,不再是进来时的长发遮耳,而成了短杵杵的桩桩头。金牌理发师把我当年轻人打整了,真愿我引凤筑巢?从凳子站起身,对着镜子里的我,头像货郎鼓一样转过来转过去。金牌理发师说:“在夏天的7、8月份,你的头型剪成光头更好看。”我听出来了,这一定是给我这秃顶的老头打圆场,或是在为他给我剪得过短的头发找理由。结账,118元。打折,63元。这是我至今为止剃得最贵的头。

小理发师拿来镜子,放在我的后脑啄,从正面的大镜子中看后脑啄头发剪得怎样。我看见,光光的秃顶下有一圈白发,与小工和小理发师的头发一样很怪异,搞不懂。

结账,33元。

离开,清洁小工和小理发师为我左右推开门。道声:“慢走!”

门厅,承载彩韵沙龙金碧辉煌大厅中工作人员愿景的红蓝白三色带,在玻璃筒中仍不停旋转。

出门,回头张望。猛然意识,如果小工和小理发师一辈子用心去做这件事,说不定真会做出名堂,进入中南海给国家领导人打造发型。

撵鸭子

小孃担心幺儿子万能熬不过饥荒年被饿死,9岁时就叫他跟着大人走南闯北撵鸭子。一撵就是十几年,直到他撵鸭子走失后再没有回家。

三十几年后,万能突然从地里冒出来。做了些什么事记不清,但撵鸭子的事记得一清二楚。认识万能的人说,万能撵鸭子时爬火车,从火车上摔下来,额头骨凹进去一个窝,就失去了记忆。又有人说,万能是得了母猪疯才失去了记忆。但万能说,他好好的,什么都记得清,特别是少年时期跟着大人撵鸭子。

饥荒年,每天都吃高粱羹羹牛皮菜,吃得娃儿每个成了小脑壳棒棒脚,吃得大人每个都是皮包眼肿黄皮刮瘦。万能每天提着箢篼满山遍野捡狗屎,才挣来两三个工分。看着生产队撵鸭子的人吃干饭吃鸭蛋吃鸭儿,就闹着要去撵鸭子。小孃给当队长的亲属说好话,队长说:“你去问问撵鸭子的人,他们同意我就同意。”小孃又去找撵鸭子的掌杆师。掌杆师说:“你娃儿还没有鸭子跑得快,你想撵鸭子是吃干饭哦。”小孃说:“不管干什么都行,什么都不要,给他口饭吃就行。”队长也在旁帮腔:“就让他干吧。这娃儿满精灵的。”掌杆师看在队长的面子上,答应了小孃。

外乡人都叫小孃所在的生产队是鸭棚子生产队。早在解放前,这里的人就精于撵鸭子。人民公社后,生产队把撵鸭子的人组织起来,喂了两三千只鸭子,每天下几百个、近千个蛋。鸭蛋上缴国家,抵扣公粮。比起邻近的生产队日子好过。再困难也有法子,很少饿死人。鸭棚子生产队的姑娘不愁嫁,小伙子不愁找不到媳妇。

万能去撵鸭子了,每天3个工分。认识的人背地里骂小孃心狠,连为自己养老送终的幺儿子也要拿去撵鸭子,就不为自己想想。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小孃也脱不了中国这个根深蒂固的习俗。只是顾不了这些了,只要万能有口饭吃就行。鸭棚子能吃饱饭,打烂的鸭蛋,病死的鸭儿吃都吃不完。这让小孃看到了幺儿子活下去的希望。一年后,掌杆师见万能精灵,手脚麻利,什么事都争着干,给队长建议把他每天的工分升到8分。两年后升到10分,三年后升到12分。当时,在生产队种地的人,全劳力才10个工分。这让少年时期的万能很知足。

撵鸭子就是将鸭子赶到麦子收割后的地里,稻子收割后的田里,水草丰盛的河里,鱼虾多的堰塘里,野草满坡的荒地里,让鸭子在行走的过程中吃饱喝足长大。撵鸭子的班班称为鸭棚子。由赶鸭人,打杂师,挑脚匠组成。赶鸭人走在前面的是掌杆师,走在中间的是二杆子,走在后面的是幺杆师。掌杆师是鸭棚子的大爷,鸭棚子的人都得听他的。他说走东就不能走西,他说走就不能停。二杆子是走在鸭群中间的人,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撵着鸭子跟着走就行。赶鸭人中最没本事的是二杆子,初来乍到都是走中间。幺杆师走最后,把贪吃不合群的鸭子撵上路,把掉队的鸭子,拝鸭子装在萝蔸里挑着走,反正得想方设法把掉在后面的鸭子撵到当天安营扎寨的地方。打杂师是鸭棚子的二爷,掌管经济大权,负责安排生活,到场上供销社交鸭蛋,买油盐米,记鸭棚子每天的流水账。能打算盘会写字的人才干得下。挑脚匠负责鸭棚子搬家挪行头,架晚上睡觉的棚子,打圈鸭子的围子,找柴生火煮饭。是鸭棚子最苦的活。只有罗汉肚筲箕背的大汗、没脑筋的憨啵脑壳才干得好。

赶鸭人有三件宝,斗笠、蓑衣、鸭杆杆。一年四季刮风下雨,都是一样的行头。头上戴着斗笠,背上披着蓑衣,手里举着鸭杆杆,赤脚上路。不管风吹雨打,跟着鸭子在竹林子钻,在水田里踩,在河水里游。只要鸭子能去的地方,就会留下赶鸭人的足迹。遇到岔路口,掌杆师就把蓑衣甩在路中间,盖上斗笠,鸭子就知道躲着走没有蓑衣斗笠的路。竹子的鸭杆杆又直又细,足有六七米。杆尖破开,插进一把细长的小铁铲,绑上红丝带,有点像红缨枪。当鸭子在田中贪婪觅食不走时,站在田坎上的赶鸭人就用鸭杆杆上的小铁铲戳一点泥土,向鸭子抛去,鸭子就会立即回到鸭群的队伍中。鸭杆杆的中间圈了一个小套子,套子上面绑了一圈向四周铺开的棕毛,用于阻止鸭杆杆上部的水顺着杆杆流下来湿手。鸭杆杆的杆头插有一把同杆尖一样的细长小铁铲,在陡直的田坎上土壁上戳几个坑,鸭子就能爬上去。聪明的鸭子还会踩在鸭杆杆上借着势子扑打着翅膀飞上去。掌杆师的杆杆横着指向哪里,头群鸭就跟着走向哪里;鸭杆杆插在哪里,鸭子就知道那里的周围有吃的,成群结队围着鸭杆杆密密麻麻伸长脖子嘎嘎叫,八方觅食。晚上,七八根鸭杆杆插在地里形成一个大圆,顺着鸭杆杆圈上鸭围子就成了鸭子夜晚睡觉休息的地方,像如来福给孙悟空画的圈一样,鸭子只能老老实实在圈里呆着。

一人的西行(八) 新龙到色达

十月四日,雨。

昨晚与司机约好早晨七点半出发。一早起床吃过饭,七点半给司机打手机,关机。藏族人真是什么事都放得下,就不怕我们走了。

小小的新龙县城坐落在一条河边的山窝里。河这面一半,河那面一半,一座架在河上的大桥将这半和那半连接起来。小城没有工业,清新的空气宠得人们不知道空气指数、PM2.5、碳排放的新鲜词。陈旧的铺面,老式的街道仍残存着因商贸而演绎为城市的雏形。两侧高高的山坡上挂着的经幡摆出许多阵势,似在向人们传递远古先祖的旨意。清晨的县城在霏霏细雨中很静,街上没有行人,街面店铺未开门,几只小狗缩卷在阴湿的街面屋檐下,慵懒的生活使这里的人们很平静。被雾气笼罩的小巷中,偶尔飘来一阵油条店铺炸油条的香味。一位穿着时髦的姑娘踏着湿漉漉的石板,打着小雨伞,随着油条的香味从雾色冷清的小巷飘出来。姑娘就像是拂在小城中的风,风儿吹过留下暗香。新龙就像是飘在甘孜州的雨,雨儿路过留下清新。

九点过,在我们一再催促下,司机把我们转到另一辆车上,向甘孜出发了。一路上很少有车,带有浓烈佛教色彩的藏家、寺院、经堂、经幡把高原早秋点缀的真美。车走走停停,十二点才到达甘孜。

甘孜是317国道进藏的要塞,商贸集散地,进藏的车辆都在这里补充粮草。曾是甘孜州的州府,算是一个川西高原繁华的城市。人流中众多穿着朱红佛衣,戴着朱红佛帽,披着朱红批单的喇嘛觉姆把城市烘烤得火一样红。车站没有大厅,没有售票处,一个泥泞的坝子里挤满了载客的私车。高声揽客的串串,背包鼎沸的人群,进出堵塞的车辆把坝子搅成一锅粥。去色达的人很少,车也就很少,一直等到下午两点过,装满七人的面包车才启动。车来到一个商贩的家里拉货物,因货物太多,司机与商贩发生口角,把车开回车站不走了。我又只好等着,一直到下午四点过才又乘上另一辆车。车上的喇嘛和觉姆问我去色达干什么,我也答不出,只想去色达看看这个世界最大的佛学院,想去感受什么。喇嘛从手机里调出很多活佛的像,问我认不认识,看见我直摇头,让他们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原以为活佛只有一位,其实在藏区的活佛很多。按我理解,只要你能够得到广大喇嘛觉姆的尊重,佛教造诣高深,就会被喇嘛觉姆拱卫成活佛。

从甘孜到色达可以不经过炉霍,有一条直通的县道。路很小很窄,就是内地的一条机耕道。车在霏霏细雨中不断上坡,细雨变成了雪花,高高的山上已是白雪皑皑。来到山垭口,司机停下车,站在雪地中,迎着雪花,迎着微风,拿出几叠似内地的钱纸,一次次抛向空中。钱纸随着风儿、伴着雪花,带着司机一路平安的期盼向远处飘出。晚六点过,天就黑下来。车小心翼翼地在冰天黑地长满荒草的公路上行驶,十点过才到色达。

色达通往炉霍十多公里的路边有个喇荣乡,从喇荣向左拐一条宽敞平整的柏油路从沟壑通往深山里,夜空中的深山后面透出一片红光。沟壑外,一座雄伟的“喇荣五明佛学院”牌坊架在公路上,路灯下两侧竖立的座座白塔肃穆庄严。过了牌坊,公路更加规整,交通警示标识更加齐全,夜空中沟壑透出的红光更加明亮。拐过一道弯,寂静的山野中出现了万家灯火,密密麻麻,似蚂蚁垒得窝、蜜蜂筑得巢,把山沟烘得通明。山窝里,三座宏伟的讲经堂屋顶悬挂着活佛金光四射的佛像。山顶上,一座形式北京天坛的建筑在黑暗的夜空中流光溢彩金光灿烂。这就是坛城,芸芸众生在此与神灵沟通的坛城!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山里山外两重天,在这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原竟然有如此恢弘让人震感的场面出现!

车在半坡的公路尽头停了下来。天空飘着小雪,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昏暗的路灯下行人稀少,阴湿的小巷纵横交错,似蚕虫吐得丝。偶尔从小巷出来一两位紧裹着批单埋头赶路的喇嘛或觉姆。下车问了几人,都不知道哪里有客栈,小卖铺的大叔告诉我坛城旁边有个客栈,一眼望去,披光带彩叠翠流金的坛城好高好远。一位路过此地的觉姆细声细气地说:“跟我来,我带你去。”我跟着觉姆又回到下车的地方。觉姆说:“那个小铁门进去就是佛学院招待所。”我好纳闷,刚才就是在小铁门前下车询问,竟然都不知道。小铁门外没有任何招待所的标识提示。推开小铁门,里面黑不溜秋。出来一位年轻人,我忙问:“这里是客栈吗?”

“是招待所。”

“怎么没有灯?”

“停电。”

“在哪里登记?”

“楼上的第一间房。”

顺着内廊黑黑的过道,小心地来到房前,借着手电光见门上贴着“讲经堂听课的课程表”小纸条。我轻轻地敲了几下门,一位带着眼镜的觉姆抄着纯正的普通话开门问:“住宿吗?问问楼下的管理员还有床位没有。”来到楼下,找到另一位管理房间的觉姆,告诉我:“还有一个床位。”房间是四人间,已经住进了成都的一男一女。

夜深了,饭店都关了门。停电停水,觉姆帮着我把开水器的最后一点水倒出来,煮了一碗方便面。两位成都来的小年轻人也是今天到的,打算后天回成都,我们商定明天一早去色达县城买票,一同回成都。

喇荣五明佛学院逗留的一天

十月五日,大雪转晴。

天亮起床。窗外飞舞着绒绒的雪花,佛学院已经披上一层银装。密密麻麻的朱红小木屋盖上洁白的积雪,一层红一层白像是圣诞老人的着装。恢弘的讲经堂和坛城在白色中透出金黄,在无数红白相间小木屋的衬托下、在雪花中更显宏伟辉煌。

乘车下山出了佛学院。车在一片银白色的草场上缓缓移动。一群群牦牛聚集在草场中牧民的毡房旁,一缕缕青烟从毡房的小铁筒中冒出来,变种的藏獒在牦牛群中闲逛。草场中夹杂着冰块的涓涓溪水细细蜿流,清晨的草场宁静清芳。

一人的西行(五)亚丁村到卡斯地狱谷口

九月二十三日,晴转雨。

天未亮,老板还在酣睡,我就起了床。摸黑打开楼房的大门,到房东家要了开水,就背起包向景区走去。由此拉开了从四川甘孜亚丁穿越云南迪庆中甸的序幕。

雨停下来了,湿漉漉的空气中充满了凉意。阳光驱赶走云雾,现出了距眼前最近的仙乃日雪山。

我悄悄地经过景区大门,怕昨天那位担心我生命安全的管理员真的把我拦下来,留下陪他斗嘴。过了大门,一位游客给了我一张门票大小的景区线路示意图,让我清楚了去卡斯村的方向。两位在景区打工的当地藏族人给我指着路,但他们只是听说,没有走过,热心地讲了半天也没说清楚。不断地问:“为什么不顺时针从洛绒牛场、翻央迈勇垭口去。”我告诉他们:“是去穿越卡斯地狱谷不是转山。”但他们不理解,转山的文化已经在他们头脑中根深蒂固了。一是要转圈,

二是要顺时针,才是对菩萨化身的三座圣山的朝拜,才会起到逢凶化吉、平安吉祥的作用。他们一定认为,我的穿越也是转山的一种形式。据说夏洛多吉雪山是金刚菩萨的化身,央迈勇雪山是文殊菩萨的化身,仙乃日雪山是观音菩萨的化身。三座大雪山就是三个大菩萨在佑护着这里的生灵,使得这里风光无限的美丽。对此,当地人坚信不疑!

 

太阳出来了,天空亮开了,三座大雪山都露出了尊荣。《消失的地平线》是这样描写三座大雪山的:“三座神峰冰雪皑皑,一尘不染,恬静明阔,摄人心魄。”两位藏族人说我的运气真好,这是近段时间来最好的天气。我借着鸿运默念六字真言,祈求菩萨保佑天下苍生扎西德勒。

无数经幡像鲜花一样簇拥着冲古寺,寺里的喇嘛告诉我沿着寺前的路到珍珠海,然后一条路翻过垭口去卡斯地狱谷。我放心了。虔诚的喇嘛每时每刻都在用他们的善德积蓄能量,他们的话不容置疑。

不太大的珍珠海落在仙乃日雪山下,蔚蓝色平静的湖面像一面镜子,正好把仙乃日雪山照进去。湖岸四周葱郁的森林随着海拔的抬升变换着颜色,蓝的白的绿的黄的自然界各种色彩又把镜子妆扮成了一个透着光的调色板。雪山、湖水相依相拥,结成伴侣,才有了这活着的景色。

顺着湖边的小路来回走了几次,也没有找到上山的路。冲古寺喇嘛慈祥的面容告诉我,他绝不会捉弄我。好不容易遇上两位景区清洁工。告诉我有路,就在湖对面。

“可以带我去吗?”我忙问。

“可以。我们当误了工作,要给钱。”

“多少钱?”

“你说,随便给。”

“十元钱?”我麻着胆子问。

“少了。我们两人。我走了,她要打扫我那一份卫生。”

望着不远的湖对岸,十分无奈的我又大着胆子试探着问:“二十元怎么样?”

“要得。”一位妇人放下扫帚回答,准备帮我背包带路。

包太重,我没让妇人背。跟着妇人沿着湖边木栈道来到湖岸的中段,一条不起眼的小路向湖对岸伸去,原来这伸进湖心的林子里还有条道。妇人把我送到山脚,告诉我沿着林中的小路走,就可以到山顶了。找到了路,让我很高兴。可妇人讨钱的举止和寻路当误的时间又让我产生几分懊恼。

越往上走,仙乃日雪山的尊荣越加清晰光彩,一尘不染的雪山在蓝天下徐徐生辉。要到午时了,遇上两位转山的藏族人,他们也不知道穿越卡斯地狱谷的路。快到垭口了,又遇到一家老小从木里来转山的人,他们仍然不知道。抬头望,垭口绕满了经幡,道道经幡被呼呼的风吹起在垭口形成半圆形,一块不起眼的牌子说明这里是“脱胎垭口”。站在垭口,群山中一条冲谷向远山伸去,我想这就是卡斯地狱谷,是俄初山南侧的沟谷。顺着路沿着山腰左侧而去,路边一处石堆上堆满了项链、手镯、戒子、耳环、哈达和衣物。这是虔诚的人们为了心中神圣的信仰,转山时放在这里敬拜山神的,没有人会产生邪念顺手牵羊。

路上又遇到四位从康定来得年轻人,当得知我是去卡斯村时,告诉我,不远了,前面立着去卡斯村的小牌。我踏实了,终于得到证实沿着这条路走是正确的。一位年轻人猛然问:“你一人去卡斯村?不怕迷路?为什么不找向导?”

“向导费太贵。迷路也没有办法,找不到同伴。”

“自认为我们牛,今天遇上了更牛的人。”年轻人对同伴说。

其实,我不认为自己牛,更不想当牛人,我并不愿把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境地中。去卡斯村只是为了完成心中既定的目标,体念号称地狱谷的凶险,体念又一条充满着传奇色彩的洛克曾经走过的路。没有人做伴是因为腰中票子的羞涩和没人愿与我做伴,实属无奈。

一人的西行(四)通天河到嘎洛村

九月二十日,烈日。

一大早起床,沿着通天河畔逆流而上的公路走去。过去,去嘎洛村是从昨晚住的小村子下游过河,沿河对面的小路经过东拉村、杜鲁村、四家村、金矿到嘎洛村。现在,上游的桥通了,路也通了。

泥结路面的公路上只有我们背包牵马的三人,和偶尔经过架设高压电线的工程车。

通天河汹涌澎湃,一江裹卷着泥沙的红水,从天际而来,把大山撇成两半,咆哮向南闯去,留下两侧悬崖峭壁和淘尽泥沙的光秃秃巨石。河这岸,一座垮塌的土碉楼残留下一堵泥红色的墙,高高的伫立,像一把不屈的剑,直指苍穹,诉说着当年跟随毛天王镇守通天河的故事。河对岸,高升的台地上,被丰收的小麦覆盖,一片金黄。三三两两的藏家民居聚在山凹里的山坡上,构成一个个微型小村庄。村庄后,座座碉楼威震左右。藏家的房子色彩浓烈、鲜艳夺目,似朵朵盛开的野花,撒落在通天河畔。

天空没有一丝云,透蓝。阳光直射到河岸,被水冲刷磨光的石头返回的光也刺眼。我一人在前面走,把老郭和胖哥甩在了后面。没遮没掩的烈日,把衣服上的汗烤成了盐,帽檐汇集的汗珠一滴滴往下淌。来到通天河上刚架好的去东拉村的大桥,滔滔河水撞击着桥墩发出轰隆隆的巨响。肆虐不羁的洪水,淘尽两岸不断向河床滚落的泥沙,把河水染成泥红,惊涛骇浪,九曲十八弯,向冲天河奔去。这条江河在完成着一个永无止尽的接力,通天河接过上游无量河的凶,变本加厉交给下游冲天河的猛。无量河、通天河、冲天河,同属一命脉,同一娘胎生,一条江上三兄弟,牢牢称霸这边天。

几位妇女牵着马在桥头歇脚。没等我走近,一位妇女用不熟练的普通话问:“去亚丁?”

“对,去亚丁。”

“背这么多,不怕累?”

“不怕。走不动了,让马驮。你们去哪儿?”

“上山,打柴。”

一位妇女从桥对面提了一袋食品过来,分给妇女们。顺手递给我一袋豆腐干,我摆摆手谢绝了。妇女理解不够大方,又递给我一袋牛肉干,我仍摆摆手谢绝了。她有些心不甘,又从马背上取下一瓶啤酒递给我,我还是谢绝了。她那爽快的动作,好似我们早已熟悉的朋友,用不着言语、客套和推辞。旁边的妇女帮着腔:“吃!吃!我们还有。不要不好意思。”她们的直率和大方,真让我感动。一位妇女说:“和我们一块走?走不动了,骑马。”这句话好得体!我真喜欢和她们一块走,路上一定会有更多让我感动的事,会有更多民风民俗让我深切地感受,特别是她们向我流露出的好意,让我对她们完全信赖。可我还得等着老郭,由他来定夺走河对面,还是河这面。只好不断弯腰向她们道谢:“扎西德勒!扎西德勒!”不断向回首的她们挥手。

老郭赶上来,告诉沿着这条公路走。我背起背包,望着远方将要隐去的马队,一阵狂追,与马队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远,慢慢地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了。我念着她们的情,想着她们的爱,在烈日下,一人默默地孤单地走着。路边的树阴下,架设高压线铁塔的民工纳着凉,叫我歇歇,一会乘他们的工程车走。指着河对岸的几间工棚说:“前面一两公里的地方过河,倒回来,跨过白水河,从工棚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