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的西行(四)通天河到嘎洛村
一人的西行(四)通天河到嘎洛村

一人的西行(四)通天河到嘎洛村

蓝白色的白水河,流进泥红色的通天河,在汇合处行成一半是蓝白一半是泥红的河面。然后,蓝白很快被泥红吞没,再也还原不了白水河融进的一滴透明的清水。白水河口,几个工程技术人员在此测量,打算在白水河上修一座水力发电站。工棚紧靠一座木垒房子的小卖铺,棚子里飘出阵阵饭香。

一位姑娘打扮时髦,风风火火骑着摩托车来到小卖铺。摩托车手柄挂满了红红绿绿的彩条,像赢得斗牛比赛双角上挂着红绸的公牛,姑娘就是斗牛士。

姑娘问:“哪里人?”

“成都人。”

“都是四川人,怎么不说四川话?成都人就是假,我讨厌成都人。”

一交锋,就给我来个下马威。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忙改口用四川话说:“你去过成都?”

“去过。不好玩,到处都是人。天天下雨憋死人。没有我们这里好。”几句话露出姑娘的爽快,生长在大山里的野性。

我忙讨好姑娘:“是的是的。这里天是蓝的,太阳是红的,白水河流淌的水是白的,空气是甜的。”

姑娘高兴了。问:“吃过饭了吗?”

“没有。”

“去工棚吃。”

“够吃吗?”

“有的是,你去吃就是。”

我有些不好意思,坐在小卖铺的门槛上不动。姑娘看了出来:“我叫他们给你舀一碗过来?”

我忙回:“我去,我去。”

姑娘带我来到工棚里,给我盛了满满的一碗饭,又用瓢在上面压了压,再舀一瓢扣在上面。回锅肉,白菜汤,好香!老郭到了,姑娘叫他一块吃,还给胖哥留了一碗。姑娘真实在。

原来,这个工地上架设高压线的包工头是姑娘的舅舅,舅舅对人很友善,饭后还递给我一支烟。

饭间,工棚来了一位骑着一匹膘肥体壮乌龙马的小媳妇。高挑的个子,苗条的身段,穿着一身紧身衣,脚蹬一双长马靴,红彤彤的脸蛋浸出细细的汗珠儿,头顶高高的发结插着一只小野花,精神抖擞。让人联想起叱咤一方、妖娆可爱的女匪首。小媳妇把马牵到旁边吃草,自己来到小卖铺,买了一些糖果点心。小卖铺老板说:“她就住在山上的四家村,是回娘家的。一会跟着她走就行。”想起当年《回娘家》的那首歌:“身穿大红袍,头戴一枝花,脸上的汗水往下淌;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还背着一个胖娃娃。”的意境,怎么就这么切实。此时的小媳妇,身穿紧身衣,头戴小野花,脸上的汗水润红光;左手一瓶酒,右手一包糖,身后还跟着一匹乌龙马。

小媳妇启程了,胖哥还在吃饭,老郭叫等一等。没等胖哥吃完饭,我就背起背包追了上去。一段平路后,见小媳妇骑着高大的乌龙马走到了半坡上。我在山下拼命地喊:“等一等!等一等!”小媳妇就跟没听见似的,连头也不回,马步也不停,一会就消失了,不一会又从山梁子冒出来。我望着小媳妇骑马远去的方向,在后面紧追着,而老郭和胖哥还在山脚下。我有些沮丧,要不是等着,我一定会陪伴上午的女马帮、此时的小媳妇走上一程,说上一阵话,减轻近段时间身体和精神的疲惫。

上到山梁子,小媳妇不见了踪影。阳光下,远处十几户藏家的四家村静静地坐落在山坡上。径直来到四家村,一座三层藏家民居的大门前,乌龙马正在吃草,见我经过,抬起头长嘶两声。是给小媳妇通报?还是在给我打招呼?

过了四家村,不出几里,对面山嘴上一座辉煌的藏式大院映入眼帘。似农场主的庄园,古希腊的城堡,那就是金矿场部,远近闻名的金矿。在这偏远寂静的深山里,竟有这样一座华丽的建筑,与群山呼应,与白水河相辉!

一条泥泞小路通进金矿大院里,空空的大院静得没有一点声响,墙脚躺着的四眼狗也懒得不动,叫也不叫一声,完全是光天化日之下无声的世界。石砌的一栋二层楼房的正门上方,挂着一块小小的布满灰尘的“木里县文明单位”的牌子。正门上方二楼的房间里,一支白炽灯从黑洞洞的窗户透出或明或暗红黄色的光。石垒的几层楼高的墙角下,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正在修补马鞍,旁边躺着一只黑色的四眼狗。汉子见我到来,连头也没抬。我不敢靠近,远远地打声招呼,从旁边低矮破败的房子里出来了一位大婶。似问非问:“去亚丁?”
我点点头。

“远着呢。”说完,大婶又回到了屋内。

过一会,我身后房子的门轻轻地推开了半扇。一条骨瘦如材、骨架高大的藏獒夹着尾巴无精打采走到我身边。一位拄着拐棍弯腰驼背的老人默默地跟在后面,一瘸一拐慢悠悠地坐在我身旁。皮包骨头的狮子头藏獒有气无力地在我身边嗅嗅,慢悠悠围着我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房内。我忙给老人递上一支烟,点燃火。我们静静地坐着,什么也没说,不知说什么。

我和老人就这样坐着,默默地抽了两支烟。然后起身背起包,连招呼也没打,低着头悄悄地离开了金矿。我想老人的目光一定在凝视着我远去的背影,我们的心是相通的,或许我们想的是同一件事。

老去了,曾经辉煌的金矿;遗弃了,曾经为金矿奋力的老人!空有了宫廷式的外观,没有了让它生存的内在。

上到半坡回头望,城堡在阳光下发出奇异的光,它已失去了雄伟庄严,华丽辉煌。同样,它也老去了。

高高的墙角下坐着的汉子仍在修补他的马鞍,黑色的四眼狗仍躺着一动不动,坐在檐口台阶上的老人双手拄着拐棍,头耷拉在手背上。

 

老郭手指着远处的山口说:“今天必须走到嘎洛村。嘎洛村就在山口后。沿着这条机耕道走就到了。”

老郭一人走在了前面。我被老去的金矿震撼,心事重重地跟着。胖哥远远地掉在后面。

机耕道左拐右拐,拐到了白水河上游。沿着白水河这条冲沟直上就是夏诺多吉雪山。夏诺多吉雪山一年四季融化的冰雪汇成了白水河,为白水河提供了充沛的水量,滋润出河岸郁郁葱葱高大的树木。

设在河谷尽头的森林保护站路边的草丛中,堆放着已经被阳光退去色彩的篮球架,乒乓台。这是四川体协赠送的。我想至今放在路边的原因,是因为这里雨水充沛,阳光充足,紫外线强烈,在露天打乒乓不太舒适;放在室内,又没有照明。篮球架也是如此,保护站仅是两三个人的世界,更何况还得占用一块菜地。

过了保护站,跨过白水河,又是一路上坡。未成型的机耕道随处塌方,骑行摩托车也很艰难。

嘎洛村海拔三千多米,太阳西下时,终于到了嘎洛村垭口,看到了垭口后坐落在山坳里的嘎洛村。嘎洛村有一座寺院,有一座小学校。这是村里最好的两栋建筑。寺院闪闪发光,学校充满欢笑。想着邛依村小学校给我带来的愉悦,打算今晚住嘎洛村的小学校。邛依村是男教师,嘎洛村一定是女教师。而且,一定是一位穿着少数民族服装的年轻美貌的女教师。我们可以再煨一只鸡,喝着酥油茶,喝着青稞酒,听着女教师赞美山村美丽的风光,寨子里淳朴的民风,和诉说山里曾经发生的久远的故事。

老郭打断了我的遐思:“今晚,我们住一户藏族人家。”

“不去小学校了?”

“不顺路。要绕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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