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的西行(六)东义区穿越尼汝

2014-12-05 07:41  评论 0 条

工人的话让我有些毛骨悚然,想着今晚一定要找有人的牛棚子住。

山上下来一队骑马人,像美国的西部牛仔。头戴两侧上翘的牛仔帽,身穿夹克衣,脚蹬长马靴,一手扬起马鞭,一手提起缰绳,高高吆喝一声,从泥泞的山路上冲来,好不威风。这一行七八人,每人两三匹马,路过我身边,都会情不自禁地扬起鞭,驾一声驱赶马儿飞过去,显出他们的阳刚之气,女人也不例外。他们是从山上牛棚子下山的,圆满结束今年的游牧生活,凯旋而归,好不风光。一位长者对我说:“山上还有人,你今晚可以和他们一起住牛棚子。”

来到山上第一块草地,牦牛和马儿在草地安详吃草,几堂牛棚子排在草地边。一堂牛棚子里的阿爸阿妈正在烧着酥油茶,给我也倒上了一碗。阿爸是东义区学校的教师,退休了,陪着老伴一起放牧。呷拉乡的卫生员就是他的女儿。

我问阿爸:“山上还有牛棚子吗?”

“有。还有几堂。”

阿爸说:“今天翻不过去了,只能住山上的牛棚子。”

告别阿爸阿妈,继续向山上走去。渐渐的草地多了,牛群多了,远山的牛棚子也多了。但森林仍是郁郁葱葱,意味着距海拔四千九百多米的垭口远着呢。在一处山垭口,一条路继续上山,一条路从右侧通到对面山上的草地。没有人,没有地图,没有指南针,没有海拔高程,让我感到很无助。凭着经验,选择了继续上行,只有走出森林,才有可能到达山垭口。又翻过了一座山头,见路边一位阿爸两位阿妈在打柴,我走向前问,才知道垭口还远得很,还要翻过几座山。他们是放牛人,路上遇到下山的牛仔是他们的家人,今天从山上把牛赶到这里后,就下山了,留下他们三位老人看牛。过两天,他们也要下山了。阿爸指着对面的山梁说,你就是沿着那条山梁上来的,山梁下面就是东义区。我仔细回忆,确实如此,今天怎么只走了这么一小段,真是望山跑死马。阿爸叫我今天别走了,就住在他的牛棚子。此时,已经下午五点,太阳正在西下,我没有推辞,住了下来。

 

在卡尔牧场就见到很多牛棚子旁边,有一处敞开的大棚,棚里规则地钉了许多小木桩,我一直不知道它的用途。三位老人拿来斧子,加固和添加木桩,此时知道木桩是拴小牛犊的。

太阳快要落山了,西面群峰上的天空出现了一抹红云。三位老人吆喝着牛向敞开的牛棚子汇拢,然后将牛犊与母牛分开,撵进敞开的牛棚里。阿妈冲着我喊:“帮忙。撵牛!撵牛!”递给我一根木棍。我学着他们的样子,吆喝着追赶着。要把他们分开是一件很难的事。牛犊跟着牛妈妈跑,离不开牛妈妈;牛妈妈带着牛犊跑,舍不得牛犊。好不容易把牛撵到牛棚边,一部分又冲出去,然后又重新把牛撵到一起,将牛犊赶进牛棚里。好似包围与突围的较量,围城与反围城的博弈。这样反复多次,还是有牛犊跟着牛妈妈跑掉的。

阿妈从背着的挎包里抓出一把糌粑,向牛犊伸出,牛犊走到阿妈身边,舔着阿妈手掌上的糌粑,阿妈趁机将绳套在牛犊头上,然后拴在木桩上。藏区的糌粑,人吃牛也吃,体现了人与牛完全的公平。一把糌粑比起满地的草太少,但牛犊不心急,轻轻地舔着阿妈手掌上的糌粑,显得那样的恬静。糌粑真是好东西,不仅充饥,而且安神。

我问阿妈:“为什么将它们分开?”

阿妈说:“牛犊晚上要吸奶,奶吸完了,第二天就没有奶挤了。”

原来,把牛犊和母牛分开,是不让牛犊吃奶,使母牛保留下充足的乳汁,第二天人工挤奶,做酥油、奶酪。我感到于心不忍。

阿爸叫扎西泽仁,是半山牛棚子退休阿爸的弟弟,是山下卫生所卫生员的伯伯。怎么就这么巧,今天整天都得到他们一家人的帮助,有缘啊。今晚,要不是有阿爸的牛棚子,还不知睡到哪里。

趁阿爸不在,我把牛棚子彻底打扫了一遍,把所有的垃圾烧得一干二净,担心阿爸见到火塘中垃圾的痕迹指责我,又将那些未被燃尽的垃圾痕迹一点点拨进火塘中。晚饭是米饭煮白菜。我仍然感觉是那样的香。阿爸的牛棚子和所有牛棚子一样是那样的脏。饭前,阿爸和所有牛棚子的人一样,舀一点饭倒在火塘上方敬火神。阿爸的习惯和所有藏区人一样,在正对火塘的左边做事吃饭睡觉,右边让给客人。

阿爸说:“去尼汝还要走三天,明天翻过垭口住山那边的牛棚子就不错了。年轻时走过。去年有几位外国人,在马帮的带领下,在这里搭过帐篷。今年,没有见到外人路过。”

我想阿爸是大山里的人,又走过这条路,不会有错。不断调整着情绪,纠正着自己对这条路的错误认识。出门前对亚丁穿越尼汝到中甸的攻略研究了多次,就是忽约了关于东义到尼汝的描述,让人很懊悔。没有心理准备,不断受到打击,情绪很低落。

晚上,阿爸在我睡觉潮湿的地上铺了一床羊绒毯。然后,搬来一个大树疙瘩,把火烧得旺旺的。夜深,牦牛慢慢往牛棚子靠拢,围着牛棚子越靠越近,给牛棚子挡着风。直到第二天早晨,牛棚子的主人起床推开了门,才散去。

 

九月二十六日,晴。

天亮了。东方远山群峰上空,像昨天的晚霞一样映着一抹红光。然后,慢慢地淡红、淡黄、金黄,直到太阳从天际边的山后一跃爬出来、射出耀眼光芒。

我给了阿爸五十元钱。阿爸拿着钱,看了又看,似乎在喊回他已经久远了的对钱的记忆。

又开始了艰苦的登山。阿爸的话让我回到现实。今天,把目标锁定在翻过垭口的牛棚子。一大早,就见一个牛倌撵着牛下山来。天气冷了,放牛人渐渐地把牛往山下赶。上到山坡上,又见几个放牛人在牛棚子收拾家什,也准备今天下山去。从这里开始,山上已经没有了树木,全是高山草甸。顺着山谷去的山坡一个接一个没有头。放牛人说:“顺着山谷去一直走,走完了就到垭口了。”我背着阳光,望着山头,翻过一坡又一坡。又来到一个山头,草甸上的路向远处山凹延伸去,然后又向山上拉起。像飞机俯冲拉起划出的线条,像小学教师给孩子们作业本上打的勾。这是上山垭口最后一个牛棚子,牛棚子的主人已经下山了,四周一片寂静。草甸上没有了牛马和伴着牛马的乌鸦、鸦雀和小狗,留下了清冷。

又开始了登山,半山腰一条路左行上山,一条路直直地上山。从方位判断去尼汝的方向应是左面,从经验判断直上山后应有左行去的路。我选择了后者。垭口上怪石嶙峋,路口立着的三个小小嘛呢堆提示我,这就是海报四千九百多米的垭口,不会有错。因山太高,从垭口路过的只有放牛人,所以没有了经幡,仅有一条哈达挂在嘛呢堆上。放眼望去,山上一片彼此起伏广袤无垠的草甸,近处草甸中滩着一汪泥黄色的海子,这是草甸中浸出的水氧化了地表中的矿物质而形成的颜色。路延伸的远处草甸边还有一个隐隐约约更高的山垭口,我的妈呀,山垭口怎么就一个接一个。我没有带海拔高程器,不知道此处海拔多高,只有硬着头皮向更高的山垭口走去。

在四千九百多米的高山上,草甸早已枯黄,就像那海子中的水。尽管强烈的阳光从头顶照着,一丝风拂过仍感觉刺骨。一口气来到更高的山垭口,垭口上立着三个更小的嘛呢堆。回头望,一个接一个

的垭口被甩在身后,脚下是连绵不绝广袤无垠一片秋色的高山草甸。那一汪泥黄色的海子,似一颗几千年来手指汗迹浸润出来的具有温润包浆的佛珠掉在草甸上。向前看,远山群峰连绵叠嶂横卧前方,群峰前一条沟壑被紧紧夹在这山与那山之间。沟壑中树木葱郁,一个接一个的蔚蓝色海子似一颗颗蓝宝石镶嵌在其中。一只雄鹰在头顶上空翱翔,然后,哇一声向更高更远的天空飞去。定是观察我这立着的动物,什么时候倒下了成为它的佳肴。此时在这荒无人烟海拔近五千米的山上若是有狼,我也定会成为它的佳肴,成为魂不附体冤死的野鬼。但这里没有,在这连牦牛也不会到达的地方,早已没有了地面生灵的存在,狡猾的狼自然也不会呆在山上等着饿死冻死。站在垭口,离蓝天更近。没有一丝云彩而深邃的天空中,不仅挂着太阳,而且在更加深邃的背后还钉着星星。在这里,没有望远镜,没有天文台,也可以探寻宇宙的奥秘!

我向着山下沟壑中的海子冲去。两小时后,坡地上有了牦牛,让我感到很欣喜,有牦牛就会有牦牛的主人。远远地见海子边有堂牛棚子。仔细看,牛棚子边有人,我欣喜若狂。想着成功了,从东义穿越尼汝成功了。对着山下高声喊:“我来了!我来了!”告诉牛棚子的人,我这位不速之客虽说另类,但有着与他们同样吃苦的精神。下到牛棚子,两个等在此处的年轻人,给我接下背包。

我急忙问:“这儿是四川还是云南?”

“四川。”

我糊涂了,怎么走了这么久仍没有走出四川的地盘。尼汝是云南的,也就是说去尼汝还远着呢。我有些灰心丧气。又忙问:“那尼汝离这里还有多远?”

“远得很。你走错了。”

我一下瘫坐在地上,精神达到崩溃的边缘,眼睛死死地盯着两位年轻人,看他们是否在拿话蒙骗我。

一位年轻人补充说:“去尼汝在山上分路,下到这条山谷远处海子边的牛棚子,然后上山又下山。”

我回头望着山谷中最远处隐隐约约的海子问:“那儿有人吗?”

“没有了。回家了。我们在这里把手头的木工活做完,也要回家了。”

“去那儿的牛棚子要多长时间?”

历史上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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