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小时。”
“从那儿的牛棚子翻过山去到最近一处有人的地方要几个小时?”
“至少三个多小时。”
我沉默了,真是倒霉到极点,就是在山上分路的地方错的。经验往往也会导致误判。悔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研究好攻略就莽里莽闯上路?为什么没有下载地图带在路上?为什么没有买天梭表?为什么没有买能下载卫星地图的手机?甚至,为什么没有换那个比人还娇气,产生“高反”的卡片机?一系列的为什么问得自己头都快炸了,问得心都快裂了。细细想来这也是偶然中的必然,准备工作占一件事成功的百分之七十。事已至此,只好认了。
年轻人见我很懊悔,忙请我到屋里坐,递上一支烟。热腾腾的酥油茶在火塘边的茶缸中翻滚,还有刚煨好散发着浓香的牛骨头汤。我喝了一碗酥油茶,年轻人又给我舀了一碗牛骨头汤,三块牛骨头就占了一大碗,一块牛骨头起码有二三两,真实在。只放了一点盐的牛骨头汤,清香浓烈油腻,我已经很长时间没闻过这种香味了,更不用说吃。我狼吞虎咽地啃着牛骨头,心里盘算着;要是返回去,至少要三个小时才能到山上走错路的地方,然后下山到沟底一小时,上到尼汝方向有人的牛棚子三小时。此时已经两点半,显然不可取。又想从此处沿着沟谷直接到最远处的牛棚子,然后上山去尼汝到有人的地方至少要六小时,稍微有些现实。但在哪个地方一折腾,今晚就会住在海拔四千多米无人区的高山里,夜晚凄厉的寒风夹着的雪霜太可怕。
年轻人似乎看出什么。问:“今天还想去吗?我们用马送你。”
我忙问:“多少钱?”
年轻人思索了一会:“五百元。”
我对年轻人说:“少一点。三百元?”
年轻人笑着说:“五百元不多。只有走近路才能在天黑前赶到,走路来不及了,只能骑马。”
我坚持三百,年轻人坚持五百,没有走到一起。不过年轻人很开通,见我牛骨头啃完后,又给我舀了两块。说:“一会你可以顺着这条山谷下去,三个多小时就走出山谷到东义去中甸的公路上。沟里有牛棚子可以问路。”
谢了年轻人,沿着沟壑闷闷不乐地爬上沟中的一个垭口,见两山群峰缓缓夹着的冲谷中,草地像一张黄色的地毯从山脚一直沿着冲谷铺向远方,清清溪水从草地中细细流淌。一汪汪湛蓝色的海子似嫦娥随手撒在草地上的珍珠,海子边一堂堂牛棚子恰是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住的小木屋。草地两侧边缘参天的古树护着草地,护着牛羊。让人联想起人民大会堂新疆厅悬挂的那副天山美景,甚至更美!
美好的景色带来美好的心情,头脑一下亮开。在城里请客也要花一两千元,今天怎么就为五百元叫起真来,如此艰辛为的是什么?我后悔了,后悔莫及!一看表已经四点过,返回去请年轻人带路,时间已经不允许,只好继续向山下走去,又增加了一份悔恨。
遇上一位上山看牛的大姐。忙问:“下到公路边有住宿吗?”
“有。到了公路往左去,一直上坡,几里外有个奶酪厂可以住宿。”
我放心了,顺着溪流,沿着草地,五点过来到公路上。公路上没有一辆车一个人,甚至连一只狗也没有。两侧没有牛羊,没有房子,泥结路面早已被雨水冲得坑坑洼洼。荒凉寂静的山沟中,只有木桩电线杆顺着公路一根一根向上爬,我也只能凭着感觉一根一根地数着电杆子往上走。这是最简单易行忘记疲劳打发时光的好方法。一小时过去了,仍没有遇见一个人。两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遇上一个人。太阳落山了,天慢慢阴下来。心有些急了,奶酪厂怎么这么远?是又走错了?盘算着只要遇上有人的牛棚子就住下来。就在天将要黑尽的时候,听到了汽车的响声,看见山上汽车的灯光往山下移,打定主意,拦车问路。灯光由上而下,由远而近,在距我二十多米的上方同向开去。我想在前面绕一个之字型的弯就过来了。没想到汽车没有绕回来,灯光一直向前慢慢地从我眼前消失了。真晦气!好不容易有了人的信息却又不见了,自认今天倒霉透顶到了极点。突然,远处林子中出现一点电灯光,我确信没看错,加紧步伐走到一个不起眼的岔路口,路边一块很小的牌子写着“奶酪厂欢迎您吃饭住宿”。猛然间,悬着的心放下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毫不费功夫。
奶酪厂是个度假村。小桥、流水、花园、洋房,深藏在这山沟里,有闺楼藏娇之感。大玻窗透着的餐厅灯光通亮,里面竟然还有几个人用餐,厨房传来锅瓢的撞击声,飘来炒菜的油香。没想到在几个小时都未遇见人的寂静山沟中,这里竟是如此热闹。走进餐厅,一位小伙热情地迎上,帮我卸下背包,端茶倒水,请我一块吃饭。我已没有那么多讲究,坐下抓起一块肉,要来一瓶啤酒,炒两个菜,和小伙子一同把肚子填饱再说。
小伙是一人从中甸骑车来的,准备去稻城。昨天从山上下坡时,心急摔在了路中坑洼不平的泥凼里,把所带的衣物全弄脏了,今天晾晒休整一天。
饭中,脑子里一直浮现出今天在山上纠结的情景。静下来的心猛然一紧,为什么不在两个年轻人的牛棚子住一晚上,这样一切问题都解决了。真是卡壳了!人有时在某种特定的场合,就只会认死理一根筋往南墙撞,然后钻进牛角尖不依不舍不回头。
这条线路为什么让我如此痴迷?泥汝为什么如此吸引我?只因一位网友这样描述她:“洛克在中国滇川藏一带活动了27年,从中甸尼汝村经纳波错地区经木里或卡斯地狱谷穿越至稻城亚丁村,是洛克确确实实走过且感触最深的线路之一。这条“大香格里拉”从云南迪庆穿越到四川甘孜的线路,远比泸沽湖穿越至亚丁的线路来得美得多,只是因为“尼汝”这个三江并流遗产地的“世界第一村”实在深居闺中,不为大部分驴子所知。”
奶酪厂至中甸
九月二十七日,晴。
早晨,送走了同室骑车去稻城的小伙子,老板娘给我下了一大盆面,足足半斤,掺上牛骨头汤,好香好扎实。老板娘叫我等着,主动给东义去中甸的班车打电话来接我。
阳光下,坐在潺潺溪水旁的石头上,呆呆地望着溪上模仿东义河悬臂架起的小木桥,桥上随风飘荡的经幡,桥下大木笼里虎视眈眈的藏獒,远处林子里群群牦牛和正在挤奶的阿妈。心里空空的,很不了然。昨天的错误让我悔青了肠,一直想着如果去中甸的途中有小路到尼汝,我就下车。现在弥补还来得及,别留下永远的痛。
临近中午十二点,班车来了。驾驶员看见我问:“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我灰溜溜地说:“走错了。”
“前天叫你坐我的车,你不坐。转了一大圈,今天还是来了。”驾驶员有些得意。
“不知道路,在山里瞎转。没办法。”
“这条路难走得很,现在没有人走了。只有放牛人走。”驾驶员似乎有些同情了,叫我快上车。
中巴车上挤满了人,连同过道。大包小包、背篼箩筐占满了空间,充满了嘈杂和异味。驾驶员给我在属于他领地的驾驶室后背腾了一个只放得下屁股的空间,也算是对我特殊的照顾了。车在泥泞的路上颠簸着,我挤在人堆里,夹在货物之间,脚也放不伸。坐车的人都是当地人,并未被挤压和浓烈的异味打消兴致,有说有笑。与我上世纪七十年代下乡时乘车的情形一样,坐车是一种奢侈,是一种享受,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满足。没有人在乎车的颠簸,没有人在乎空气中夹着的尘埃和异味,只要脚不受苦就是最大的幸福。让我想起那时在车上讨论的一个话题。几个男女知青坐在车上,一个女知青问:“什么时候最幸福?”
一个男知青说:“钓鱼,浮漂在水面微微下沉时最激动,鱼儿从水面拉起时最幸福。”
一个女知青说:“晚上收工回家,有人陪着聊天最幸福。”
一个男知青说:“饱饱地撑上一顿肥坨坨最幸福。”
一个女知青补充说:“外加两块巴掌宽的夹烧肉,把肚子撑爆最幸福。”
一个女知青说:“就是此时,在回家的路上最幸福。”
一个女知青说:“你们都说错了。下车撒尿最幸福。”
说着说着,女知青憋不住了,叫师傅停车。那时的人很害羞,认为在大众面前提出撒尿是一件献丑的事,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提出此要求的。那时的师傅很牛,驾驶员是一个很不错的职业,开车在泥泞的路上,会收到无数投来仰慕的眼神,特别是姑娘们的。师傅像没有听见,照直开他的车。无奈,几个知青背对车门围成半圆,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减了压。女知青的示范效应起到了作用,不一会,车上的人连同知青们都感到小肚子涨得难受憋不住了,要求师傅停车。师傅寡不敌众只好停车打开门,车上的人冲下去,各自找到自认为遮丑的地方,闭上眼睛看不到世界也就没有了羞耻。毫无顾忌酣畅淋漓哗啦啦冲得小草低头、冲得泥土形成多条细沟,一泻千里直奔低洼处而去。这一气哈成的动作,把人从牢狱中解放,让人深刻领悟自由的含义。回到车上,女知青提出的“什么时候最幸福”的话题,得到高度统一,一致认同“下车撒尿”最幸福。我打心眼里一百个赞成。
一个大坑,把车高高抛起重重地落下,颠得屁扒骨好痛,把我从回忆中拉回。我问车上人:“途中有去尼汝的路吗?”都说只能到了中甸才能去泥汝,泥汝真是深居闺中。这个被《消失的地平线》称为永恒净土的秘境中的秘境,就这样在我的错误的导致下擦肩而过。只好留着念想,等待后来。
车像蜗牛一样爬行,时时遇上一辆拉金矿的大货车。双方都在很远的地方就鸣笛让路,被让的一方来到让路的车前鸣笛示好,停在路边的车也鸣笛回谢。这种礼让三分的礼貌,城里的人早已淡忘了,更让拥有权势和财富的飙车一族视为耻辱。师傅说:“这条道上不懂礼貌的人要被捶。”让人感到这里虽然贫困落后,但伸张正义爱尊分明仍然被人们崇尚张扬,似奇侠佐罗,似绿林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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