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的西行(八)   新龙到色达
一人的西行(八) 新龙到色达

一人的西行(八) 新龙到色达

“我知道。没有了,只有后天,明天来买。”说完,洗脸梳头去了。

完了,后天是十月七日,放假的最后一天,返程高峰,定会堵车。我们站在坝子里一筹莫展好无奈。这时,先到的那位买票的年轻人走过来,悄悄地对我们说,隔壁房间里的那位大姐手头有票,多给一点钱就行了。我们又轻手轻脚像做贼一样去到另一个房间,轻轻推开门,拿话讨好大姐,主动承诺一张票多给五十元。大姐说:“只有两张了。”怎么办?只好让这对年轻人先走,希望又破灭了。好一会,大姐又从兜里掏出一张。说:“这是给别人留的,前面的座位,看你很有人缘,卖给你。”让我喜出望外。我拿着票仔细地看着,恰似座山雕得到联络图一样的惊喜。两张一百、两张二十、一张五元的运输定额发票钉在一起。第一张上歪歪斜斜地写着日期、出发时间,到达地,座号和车次。好原始,不清楚的字迹让我看了很久,又与我下乡时在乡村道上奔跑的班车没有区别。本想好好留着纪念,第二天上车被驾驶员没收了,可能是连此次车的管理者也感觉太水;或是知道有人收了不该收的钱,怕乘客到达目的地后发制人。

出了院子,在庆幸自己多花五十元买到车票的同时,突然间感觉售票员和大姐是一路人,售票员的冷漠和大姐的热心使她们能够长期稳定地将这出戏演下去。演戏当然是要回收成本的。细细想来也难怪,单调孤独乏味贫困的生活不让人产生邪念才是怪事。真想建议她们去喇荣五明佛学院住上一阵子。

佛学院的觉姆

离开车站,急忙回到喇荣五明佛学院。讲经堂、坛城、如蜂巢般的朱红小木屋、如蜘蛛编织的小巷、全身朱红色的喇嘛觉姆在小巷一刻不停地穿梭,如此云云还等着我去解读。

沿着穿过佛学院的溪沟慢慢徒步上行。溪沟旁堆满了生活垃圾,细细的溪水早已被污染。风雪过后的蓝天下,风和日丽,冰雪正在融化。一只黑色的小牛犊静静地在垃圾箱旁寻食,对路人的到来没有一点惊恐。一群鸦雀站在垃圾箱旁高高的木架上,唧唧喳喳飞去飞来。沟边的一口洗衣井旁忙碌着一群正在洗衣的觉姆。和煦的阳光下,简易的洗衣台、石板石墩子、木水桶木脚盆、晒衣绳晾衣架,觉姆站着弯着蹲着洗衣的身影,高高挽起袖口被水冻红的一双双细手,一张张清秀的脸蛋,一对对平和的眼睛,让人感到既熟悉又陌生。是儿时在河边见到的妇女们站在浅滩洗衣的情景?还是金珠玛米亚古都的《洗衣歌》中描述的情景?区别在于觉姆们的欢快收敛在内心,没有嬉笑的外露。在一个泉水流出的地方,觉姆们担着提着各式水具静静地排队接水,纤细的身躯,冻红的脸蛋,文静的眼神,与世无争的觉醒,使人产生怜悯之心。一位戴着眼镜说着流利普通话的年轻觉姆,非常友好地从兜里抓出一把糖给我,说是活佛开过光,能给我带来好运。我虔诚地接过糖,衷心地祝福她的修行能给她带来灵魂的升华。

觉姆们集中住在一片区域,没有音响,没有电视,没有喧哗,甚至连脚步声也放得很低。迎面遇上,相互间友善地避让,轻轻地点头,默默地会笑。非要对话,声音也是细细的,旁人一般听不到。觉姆们少了长发的飘逸,少了香水的浓烈,少了粉黛的胭脂,清秀眉目中透出的清凉更淡雅更可爱。

这里的佛学弟子有四五万,其中有三分之二是年轻的觉姆,她们来自长城脚下、天山南北、青藏高原、大幕孤舟、天府之国,翼中平原。人们说女人比男人脆弱,受到打击和迈不过的坎就容易退缩,但女人的应变能力很强,知道如何解脱自己。又说女人比男人聪明,男人往往碰得头破血流也回不过神,极端的解脱方法就是用命下赌注。众多美丽的姑娘为什么离家背井、抛弃世间红尘、选择了来色达修行?我想这里除了有让人永远宁静的回思,摒弃贪婪的清洁,澄清污浊的净化,还有让人能够脱尘脱俗的教义。佛学院的《修行之歌》便是最好的回答:

巍巍雄壮的雪山是我修行的地方,
茫茫无边的红尘是我抛弃的故乡,
常常慈悲的恩师是我永远的怙主,
深深密传的窍诀是我生生的珍宝,
满山鲜花的色达是我修行的圣地,
牛羊肥壮的雪域是我学密的地方。

啊——
外城雾茫茫唉,内心皆沉沉唉;
人人谓我福,日日忙琐事;
人生一场梦,究竟有何义?
有何义!

初进讲经堂

佛学院的四五万佛学弟子中,不仅有喇嘛觉姆,还有汉僧汉尼和居士,以及造诣深厚的佛学大师和万人朝拜的活佛。佛学的教程从进修到初级、中级、高级,少者一年半载,多者十三年。佛学弟子必须按规定的教程学完,经过考试和与大师“打板”后才能毕业。据说藏区每家都要将自己的子女送一个到佛学院研读佛学,提高自家佛学的造诣,以求神明的佛主保佑全家幸福。

沿着溪沟往上,来到第一个高大宏伟的讲经堂。这里是专门为觉姆讲经授课的地方。站在讲经堂外宽大的花岗石坝子抬头望,悬挂在屋顶的活佛头像向着芸芸众生慈祥地微笑,发出灿烂的光芒。正门外宽敞前厅的石阶上稀稀疏疏地摆着脱去的鞋,铺满红地毯前厅的高大立柱下,席地而坐、眉目清秀、文静淡雅的觉姆专心地背诵着佛学教义。我脱去鞋踏上红地毯,小心地轻轻地走进讲经堂。一位觉姆对着我比划着,原来是叫我摘去帽子。进讲经堂必须脱鞋摘帽,这是对大师和活佛的尊重。讲经堂内整洁宽敞空旷明亮,一切有条不紊。正中挂着活佛的头像,地面铺满了印着佛经的红地毯,立柱、天棚、墙壁、檐口、斗拱、穹顶涂满了色彩斑斓的各种佛教图案。整个经堂被鲜艳的色彩装扮得浓烈庄严,让人肃然起敬。经堂一层是大师和活佛讲经说法的地方,中间是他们的宝座。二层三层直到穹顶都是中空回廊式,回廊后是觉姆学习念书攻读佛学的教室。文静清雅的觉姆或三五成群细细地研读教程,或盘腿低头静静地背诵佛经,或面壁打坐默默地回思教义。就连打扫卫生的觉姆也背着小书包,嘴里一刻不停地念着什么,见我们经过,双手合一,弯腰低头,首先把自己放到屈尊的地位。让人感到他们的心很空很大。我的心被经堂充满佛气的氛围感动着净化着。

第三个讲经堂正在给喇嘛觉姆授课,台阶上一层又一层摆满了鞋子,很多人只能坐在门外。堂内清风雅静,只有授课人洪亮的讲经说法声音回荡在堂中。授课时,听课人在地毯上依次盘腿打坐,不能交淡、抽烟、喝水、起坐、站立、行走和上卫生间。一般一次授课两小时,课间可以提问,有用藏语讲课的,用汉语讲课的,课前都要通知。一位觉姆告诉我:“今晚七点还有一节课,用汉语讲,你可以来听。”

午饭的时候,下课的喇嘛觉姆在讲经堂外的广场上,蹲在地上端着碗静静地吃饭,一个挨着一个,挤满了广场,红压压一片,与讲经堂高大的红墙,满山遍野的红屋子,构成更加恢弘的场景。

坛城的膜拜者

坛城坐落在山顶两山间一个平缓的山坳里。坛城一侧的山头是拍摄佛学院全景的最佳位置。站在山头,俯瞰佛学院,更加气势恢弘。阳光下,皑皑白雪逐渐消融,三座讲经堂宫殿般在山窝里高高耸立,金色的宫顶金光四射,宫顶悬挂的活佛头像幻化出万丈光芒。四周座座的朱红平顶小木屋簇拥着拱卫着讲经堂。小木屋依山而建,逐次抬升,一座接一座,似一个个红色火柴盒无规则的垒砌,似铺天盖地的红蚁兵团,似被打乱了的红蜂巢,不管怎样形容都不过分。而这一切又朝圣着膜拜着坛城,仅因坛城而存在。坛城是佛学教义升华的地方,是佛学弟子与灵魂沟通的地方。

坛城高高耸立在山坳里,金光灿烂,在四周皑皑白雪的映照下圣洁辉煌。每天从黎明到黄昏,从太阳到月亮,从寒冷到炙热,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烈日当空都聚集了到此磕头转经的男女老少。他们带着期盼梦想,带着永不磨灭的信念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这里磕长头,在这里转经,在这里修行。这里没有高低贵贱贫富之分,来这里的人们自觉与不自觉地把所有身外之物都抛弃了,回归到了自由平等的起跑线。坛城的造型酷似北京天坛,分上下两层,底层外围露天是一排排对着坛城磕长头的人,环形内廊是络绎不绝转经的人。二层也是环形转经的人。

佛学院的喇嘛觉姆每天都要到坛城磕头转经修行。远来的朝圣者携儿带女背着干粮,带着衣衫,往往一磕就是几天,直到实现自己心中的磕头次数;一转就是几天,直到实现自己心中的转圈次数。磕头人双手合一,高高举起,回到胸前,弯腰扑地,手脚伸直头触地,然后爬起。这样反覆地重复,在手上留下磨地的老茧,在额头留下触地的疤痕。转经人一手掐着佛珠,一手推动绕着坛城的转经筒,嘴里念着佛经,不紧不慢随着人群旋转的洪流。磕头人和转经人似乎永远有的是时间,永远也不累,永远也不乏味,他们深信只要多磕一个头,多转一次圈,离心中幸福的彼岸就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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