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孃担心幺儿子万能熬不过饥荒年被饿死,9岁时就叫他跟着大人走南闯北撵鸭子。一撵就是十几年,直到他撵鸭子走失后再没有回家。
三十几年后,万能突然从地里冒出来。做了些什么事记不清,但撵鸭子的事记得一清二楚。认识万能的人说,万能撵鸭子时爬火车,从火车上摔下来,额头骨凹进去一个窝,就失去了记忆。又有人说,万能是得了母猪疯才失去了记忆。但万能说,他好好的,什么都记得清,特别是少年时期跟着大人撵鸭子。
饥荒年,每天都吃高粱羹羹牛皮菜,吃得娃儿每个成了小脑壳棒棒脚,吃得大人每个都是皮包眼肿黄皮刮瘦。万能每天提着箢篼满山遍野捡狗屎,才挣来两三个工分。看着生产队撵鸭子的人吃干饭吃鸭蛋吃鸭儿,就闹着要去撵鸭子。小孃给当队长的亲属说好话,队长说:“你去问问撵鸭子的人,他们同意我就同意。”小孃又去找撵鸭子的掌杆师。掌杆师说:“你娃儿还没有鸭子跑得快,你想撵鸭子是吃干饭哦。”小孃说:“不管干什么都行,什么都不要,给他口饭吃就行。”队长也在旁帮腔:“就让他干吧。这娃儿满精灵的。”掌杆师看在队长的面子上,答应了小孃。
外乡人都叫小孃所在的生产队是鸭棚子生产队。早在解放前,这里的人就精于撵鸭子。人民公社后,生产队把撵鸭子的人组织起来,喂了两三千只鸭子,每天下几百个、近千个蛋。鸭蛋上缴国家,抵扣公粮。比起邻近的生产队日子好过。再困难也有法子,很少饿死人。鸭棚子生产队的姑娘不愁嫁,小伙子不愁找不到媳妇。
万能去撵鸭子了,每天3个工分。认识的人背地里骂小孃心狠,连为自己养老送终的幺儿子也要拿去撵鸭子,就不为自己想想。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小孃也脱不了中国这个根深蒂固的习俗。只是顾不了这些了,只要万能有口饭吃就行。鸭棚子能吃饱饭,打烂的鸭蛋,病死的鸭儿吃都吃不完。这让小孃看到了幺儿子活下去的希望。一年后,掌杆师见万能精灵,手脚麻利,什么事都争着干,给队长建议把他每天的工分升到8分。两年后升到10分,三年后升到12分。当时,在生产队种地的人,全劳力才10个工分。这让少年时期的万能很知足。
撵鸭子就是将鸭子赶到麦子收割后的地里,稻子收割后的田里,水草丰盛的河里,鱼虾多的堰塘里,野草满坡的荒地里,让鸭子在行走的过程中吃饱喝足长大。撵鸭子的班班称为鸭棚子。由赶鸭人,打杂师,挑脚匠组成。赶鸭人走在前面的是掌杆师,走在中间的是二杆子,走在后面的是幺杆师。掌杆师是鸭棚子的大爷,鸭棚子的人都得听他的。他说走东就不能走西,他说走就不能停。二杆子是走在鸭群中间的人,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撵着鸭子跟着走就行。赶鸭人中最没本事的是二杆子,初来乍到都是走中间。幺杆师走最后,把贪吃不合群的鸭子撵上路,把掉队的鸭子,拝鸭子装在萝蔸里挑着走,反正得想方设法把掉在后面的鸭子撵到当天安营扎寨的地方。打杂师是鸭棚子的二爷,掌管经济大权,负责安排生活,到场上供销社交鸭蛋,买油盐米,记鸭棚子每天的流水账。能打算盘会写字的人才干得下。挑脚匠负责鸭棚子搬家挪行头,架晚上睡觉的棚子,打圈鸭子的围子,找柴生火煮饭。是鸭棚子最苦的活。只有罗汉肚筲箕背的大汗、没脑筋的憨啵脑壳才干得好。
赶鸭人有三件宝,斗笠、蓑衣、鸭杆杆。一年四季刮风下雨,都是一样的行头。头上戴着斗笠,背上披着蓑衣,手里举着鸭杆杆,赤脚上路。不管风吹雨打,跟着鸭子在竹林子钻,在水田里踩,在河水里游。只要鸭子能去的地方,就会留下赶鸭人的足迹。遇到岔路口,掌杆师就把蓑衣甩在路中间,盖上斗笠,鸭子就知道躲着走没有蓑衣斗笠的路。竹子的鸭杆杆又直又细,足有六七米。杆尖破开,插进一把细长的小铁铲,绑上红丝带,有点像红缨枪。当鸭子在田中贪婪觅食不走时,站在田坎上的赶鸭人就用鸭杆杆上的小铁铲戳一点泥土,向鸭子抛去,鸭子就会立即回到鸭群的队伍中。鸭杆杆的中间圈了一个小套子,套子上面绑了一圈向四周铺开的棕毛,用于阻止鸭杆杆上部的水顺着杆杆流下来湿手。鸭杆杆的杆头插有一把同杆尖一样的细长小铁铲,在陡直的田坎上土壁上戳几个坑,鸭子就能爬上去。聪明的鸭子还会踩在鸭杆杆上借着势子扑打着翅膀飞上去。掌杆师的杆杆横着指向哪里,头群鸭就跟着走向哪里;鸭杆杆插在哪里,鸭子就知道那里的周围有吃的,成群结队围着鸭杆杆密密麻麻伸长脖子嘎嘎叫,八方觅食。晚上,七八根鸭杆杆插在地里形成一个大圆,顺着鸭杆杆圈上鸭围子就成了鸭子夜晚睡觉休息的地方,像如来福给孙悟空画的圈一样,鸭子只能老老实实在圈里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