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的西行(五)亚丁村到卡斯地狱谷口
一人的西行(五)亚丁村到卡斯地狱谷口

一人的西行(五)亚丁村到卡斯地狱谷口

再往前走,又遇上一位从云南来的大学生。大学生很自豪,自称是今天转山最快的,没有人撵上他,前面也没有人,我是他在翻过央迈勇垭口后遇上的第一个人。大学生与我早年登峨眉山时的认识完全一样。上山时感觉登山的人少,下山的人多;下山时感觉登山的人多,下山的人少。同向运动,只有自己的速度比别人快,或别人比自己的速度快,才会撵上前面的人,或被人撵上。大学生告诉我,去卡斯地狱谷就在前面分路,大概半个多小时。

转山是藏区的一种文化,承载着人们对未来的梦想,对亲人的祝福。每年春季一次,秋季一次。手里顺时针摇着经筒或顺时针拨弄着佛珠,嘴里念着佛经,带着全家老小、带着干粮装备,顺时针围绕着神山转圈。今天遇到的当地人、木里人、康定人、云南人都说明转山文化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我也想在亚丁景区完成这样一次具有人生意义的转山活动,让空虚的灵魂充实起来。只需一天的时间就行了,但不知为什么,被穿越卡斯地狱谷的魔咒诅咒着,像鬼缠身。昨天在景区一折腾,转山的事居然被糊里糊涂的忘得一干而净。回家后,后悔莫及。

独闯卡斯地狱谷

仙乃日雪山和央迈勇雪山的冰雪融化汇聚冲刷形成的卡斯地狱谷因原始静谧古木参天,显得阴深可怕。下午一点半,在流淌着雪水的山谷旁,找到了去卡斯村的路。岔路口不太显眼的位置立着一块很小气的指路牌,牌上几个毛笔小字歪歪斜斜没有骨气,让人感到立牌子的人也对卡斯地狱谷有几分畏惧。

穿越卡斯地狱谷就此开始。我憋足劲,打算用五个小时在天黑前冲出去。雪水哗哗流淌向沟谷冲去。我伴着响声,顺着流水,也向沟谷冲去。原始丛林的小路上,出现了马踏出的新鲜马蹄印,马铁掌留在地上的痕迹若即若离。我高兴极了,这不是山上散养的马,山上散养的马不会打铁掌,只有长期在山里驮运东西的马才会钉上铁掌。这是前几天老郭告诉我的。证明不久前有人同向走过。我努力地辨认,不让它在眼前消失。它就是希望、航标,照亮我走出地狱谷的明灯。

下到沟谷溪边一处草地上的牛棚子,路突然抬升向山上的林子冲去。草地上全是牛粪和牦牛脚印。围着圈起草地的木栏栅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下山的路。又从木栏栅绕道溪边,还是没有路。只好硬着头皮沿上山的路走去。路一直往山上爬,十多分钟后仍然往上爬。我犹豫了,继续下去,不就又回到了山上。立即转身回到牛棚子,又仔细地在四周寻找了一片,仍然没有新发现。没辙了,只好又回到上山的路上,情绪瞬间跌到低谷。心里做好最坏的打算,要是此路一直上山,找不到下山的路,今晚就回到此处的牛棚子住宿!

天又下起了毛毛雨,森林中瘴气弥漫,迷雾笼罩,能见度只有几米,阴深可怕。不到下午三点,就像马上要黑下来。昏暗的原始丛林中寂静得连树叶飘落的响声也能听到。奇形怪状的树木似遗传了植物和动物的基因,树干呈现出狰狞的面孔,瞪着青幽的眼珠,张着血盆的大口,伸出的獠牙直冲心脏而来。怪诞丑陋的藤蔓在迷雾中蔓延,似一条条蛇身人头的蛇披头散发狐狸精般吐着瘴气穿行于迷雾中,随时都有可能将你迷倒再死死缠住你。而浓密的雾团裹着瘴气在林子中漫游,忽浓忽淡、忽开忽闭,魔化出无穷的阴间丑态,似飘忽于林中冤死的屈鬼在寻找还魂的替身,一切令人毛骨悚然。突然身后飕的一声,我猛然回头,看见草丛中划出一条摆动的弧线,然后静下来。惊得我出了一身冷汗,把我从梦幻中喊醒。我站住脚定定神,死死盯着弧线静止的端头,大着胆试探向前。猛然一只拖着长长尾巴似野狗的动物从草丛串出,向远处跑去,又在草丛中划出一条摆动的弧线。原来地狱谷比我预期的要狰狞恐惧,真要吓破我的胆不成。我立即抖擞精神壮着胆为自己提着劲,用拐杖使劲敲打路边的树干野草藤蔓。已期发出的声响能吓退树干魔幻的面孔,驱走披头散发的狐狸精。我拿出手电,将光柱调到一点,已期强烈的光线能射透迷雾裹着瘴气形成的百态丑恶。走三步一回头,担心身后有什么幽灵跟着我,趁我不备猛然向我袭来。就这样将魂死死地捏着别让它被牵走,将心死死地压着别让它从嗓子眼冒出来,将神经死死地拉回别让它绷得断了弦,瞪大眼睛在森林中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疲惫,只想尽快走出这阴深的林子。

终于前面密集的林子疏散开来,光线慢慢亮起来,迷雾离开林子飘出去,收紧的心随之放开去。

在一个山嘴的小垭口,路终于又向山下的沟谷延伸了,真是柳暗花明。一处下山的小山脊上,一条路顺着山脊而去,一条路下到山窝被木栏栅圈着的草地和牛棚子。我直奔牛棚子而去,路在牛棚子前的草地中又消失了。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仔细地寻找着路,当确认没有路后,义无反顾回到了山脊上,沿着山脊的路奔去。不出多远,又见了铁掌的马蹄印和未干的马粪,凭着经念,我想这次不会错。路边一个小山包上,有了路人在此用几块小石头立着我所见过最小的嘛呢堆,树枝上拴了一条退去色彩的红丝带,路边偶尔有了装食品的塑料垃圾。我释然了,不会再走错,不会有迷路的危险,了却了从昨天下午一直缠绕着我探路的未知。走出卡斯地狱谷从寻路迷路的担忧转变成时间问题,是天黑之前走出去,还是天黑之后走出去,已不重要。成功穿越已成必然!

心情开朗了,猛然间雨也停了,雾从向两侧高高笔直的岩壁往上爬,丝丝阳光射进来。这时才发现,沟里哗啦啦奔流的雪水是那样的清澈,溪中一蹲蹲巨石是那样的屈傲,溪边横七八歪的树木是那样的顽强,悬崖峭壁间一棵棵从石缝里长出的大树是那样的挺拔。花儿谢了,树叶黄了,树上的果实露出来了。橘黄的殷红的紫蓝的,一坨坨一转转一串串挂在树梢。两山峭壁夹着的深沟被迫溪水更加肆掠,被迫树木更加苍劲,被迫苍鹰更加孤傲。终于,峡谷中有了鸟儿的欢叫,在汹涌的溪流上有了圆木搭建的小木桥。在一座小木桥上,桥头左右的小立柱书写着“卡斯峡谷桥”,“2005年建”。小木桥告诉我,不远了,距卡斯村不远了!

来到一处插着杆杆经旗,摆出圆形经旗阵的路口,有了机耕道,坡上有座房子,坡下有条大河。快到了,我顺着机耕道往前去,似乎感到不对,猛回首,看到身后另一峡谷河对面的半坡上落满了藏式民居,屋脊立着的杆杆经旗迎风飘扬,一座大桥横跨东西,太阳西下的余辉映着寂静的村庄,映出高高的山顶一抹淡黄。我知道到了,卡斯村到了,穿越成功了!没想到成功来得如此突然,让我始料不及。

今天的卡斯村

伴着西下的余辉来到村头,路边小卖铺的老板告诉我住宿费一晚五十元。不知什么时候,在我身边出现了两个脏兮兮七八岁的小男孩,伸出手,嘴里不断地喊着糖、糖。我厌恶极了,忙背起包,头也不回,向河对面的村子走去。

网上一些驴友对卡斯村铜锈的气息淹没了村民们淳朴善良的心而厌恶,是因为抱着对卡斯村早年的憧憬而来感到失望做出的评价。些许,期望值太高了没有达到心理的平衡。看到的是孩子们学油了,商贩们学精了,一些村民孜孜不倦追求着舒适的生活,忘记了世代养育他们的土地。我很悲哀,难道商品经济就是这样叩击人们的心灵,魔咒般让人们不由自主地跟着转。或许,这也包括评价者,也包括我。

急喘清澈的东义河从卡斯村村前奔流不息。一座大桥将卡斯村与河对岸的公路连接。过了大桥,就是卡斯村的原住民族。民居依山而建,顺着山势逐次抬升,新旧房屋错落有致,鲜艳的色彩把藏家人的风格突显得淋漓尽致。房屋全部朝向东义河,一式的三层楼,底层圈牲畜,二层起居,三层储存晾晒粮食。浑厚的墙,沉重的门,窄小的窗,窗框镶着木雕,房檐拱着福兽。

东义河上的大桥正对卡斯村突出的坡嘴,顺着大桥过去,左右两侧向内弯的石板路向山坡爬去,像一把钳子把村子的房屋夹在其中。夕阳下,一位妇女弯腰背着柴草行走在散乱着畜粪的石板路上,两匹马一前一后慢悠悠从石板路暮归,几只小山猪在路边叽叽咕咕拱食。来到正对大桥的藏家房前,见一位阿爸在房前的月牙台上收拾马鞍。忙抬头高声问:“可以住宿吗?”
阿爸似乎没听懂。我又用手比着睡觉的姿势,阿爸明白了,点点头。怀着戒心的我马上问:“多少钱?”

“五十元。”

“这么贵。少点。三十元。”

“四十元。”阿爸回。

这是我本次出门第一次与当地人讨价还价,是因为网上的帖子在提醒我,还是铜锈在作怪。其实,从我内心讲,多点少点无所谓。

上到月牙台,阿爸热情地接过我的包,引我上到二楼。屋内空荡荡黑洞洞,这是藏式民居的通病。据说不明亮的小窗是为了冬季避风保暖,追溯到久远,是为了防止外来入侵。屋内宽大整洁,阿爸的女儿坐在铁制的火炉旁,火炉上的铁皮烟囱直通屋顶,室内没有弥漫的烟雾,柴火燃烧的灰烬也被装在了火炉里。让我感到这里的藏家比我几天来所住宿的人家要富裕更文明。阿爸的女儿坐在正对火炉的左边给我烧着酥油茶,让我坐在火炉的右边。几天来所到的人家无一例外,主人都坐在火炉、火塘的左边,让客人坐在右边,这一定是他们尊敬客人的习俗。我不再推辞,这样会把我们相互间的距离拉得更近,彼此更亲切、更值得信赖。女儿把做好后的酥油茶倒进铜壶里加热,比之前的人家将酥油茶装在敞口的茶缸里放在火塘木炭中加热卫生了许多。
阿爸女儿的婆家在东义区,这次是和她的丈夫,带着她的儿子回家帮助阿爸阿妈丰收地里的包谷。女儿一岁多的儿子静静地躺在铺着羊绒毯的楼板上,白白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唇,实在逗人爱。疼心的是前几天被开水烫了,正在忍受着痛苦的煎熬,不再活泼乱跳。阿爸和女婿一次次背着扛着从地里搬回的苞谷倒在楼板上,堆了一个小山包。

太阳落山了,天黑下来了,村里发电房送来的电让昏暗的屋有了光亮。村民们不交电费,这是雪山下的东义河对他们的恩赐。阿妈回来了,阿爸和女婿也搬完了。阿妈忙着做饭,其余的人围着苞谷堆席地而坐,剥苞谷衣子,我也参合进去。丰收给这家人带来喜悦,一家人在劳动中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苞谷衣子剥完了,楼板上的卫生打扫干净了,一家人又围着火炉取暖。我给阿爸递上一支烟,阿爸摆摆手从腰间取出一个牛角尖,这是阿爸的鼻烟壶。小小的扁扁的光光的牛角,锋利的角尖被削去。侧面有一个菜籽粒大小的洞,被一个柔软的塞子塞住。空心牛角的大头一侧有一个小盖子,鼻烟从这里放进去。一根细绳拴着盖子和塞子。阿爸轻轻地拉动小绳,拔出塞子,将鼻烟盒的小洞对准自己右手大拇指盖,小心翼翼地抖出一点灰黑色的粉末在指甲盖上。左手食指按住左鼻孔,放大的右鼻孔对准指甲盖上的鼻烟,使劲一吸,指甲盖上的灰黑色粉末就全部飞进了鼻孔里。阿爸得意地对着我笑一笑,似在问,你会吗?把鼻烟壶递给我,我拿在手里把完了一会,不会吸,也不敢吸,引来一家人大笑。

阿妈和面蒸出一笼又一笼,拇指头大小像窝窝头一样的小糌粑。倒在锑盆里,拌上芝麻、白糖和一些我不知道的作料,就成了今晚一家人美美的晚餐。
小糌粑酸甜酸甜,有一种藏家人饮食中特有的奶味,和着酥油茶,真香。我吃了很多,一家人很高兴。饭后,阿妈给每人倒了一碗青稞酒。一家人围着火,喝着酒,拉着家常,脸上挂满了笑。不断地问我大山外他们不知道的事,关心着我的家庭,关心着我这一程的安全。反复叮嘱明年再来,带上老婆孩子。阿爸阿妈都叫我明天乘女儿女婿的摩托车去东义区,让我很感激。欢乐的气氛消减了一天来精神的压力,强烈的酒精消除了几天来身体的疲惫,我完全融入到这一家人带给我的欢乐中,他们也完全把我当成了自家人。
晚上,我和一家人一样,睡在楼板上。阿妈怕我冷着,把我安排在紧靠火炉的右侧,女儿女婿睡在我旁边,阿妈阿爸睡在火炉的左边。炉膛的火熊熊的,暖和着呢。成功穿越了卡斯地狱谷后的轻松,精神和身体都散下来。这一晚,像回到家一样,睡得很香。

一觉醒来,天已麻麻亮。忙起床收拾行装,喝过酥油茶,啃了烧苞谷,爬上用一根圆木劈成锯齿状的梯子,上到三楼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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