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没出来,天空已成淡红,把沉睡中的卡斯村喊醒。村前的东义河静静地流淌,石板路上的牲畜悄悄地往山上爬,片片屋脊冒出炊烟,杆杆经旗随风飘扬。阿爸阿妈的三楼一半盖着瓦,里面堆满了粮食,还有一套未安装的太阳能。一半敞开着,齐腰高的女儿墙头仍然开着不败的花,几条经幡从房顶四角拉向屋脊,拱卫竖在屋脊上空高高飘扬的经旗。远看近看,横看竖看,都是一副我不知在什么地方曾经见过的画!
阿妈把背着外孙的女儿送出家门,送下房前的月牙台,送到大桥头。静静地望着摩托车扬尘而去的远方,遥祝女儿扎西德勒。
要分手了,我有些羞涩地递给阿妈五十元钱,真想多给些,又怕引起他们的反感。从月牙台下到石板路,阿爸阿妈站在月牙台上反复叮嘱:“明年带着老婆孩子来!”走过大桥回头望,阿爸阿妈仍站在月牙台上望着我,向刚才送他们的女儿一样。
阿爸阿妈一家人对我的真情,让我感到卡斯村的人任何时候都保持着我心中理解的淳朴和善良。他们不仅将卡斯村的美景奉献给了我,还将他们带人真诚的心让我去分享。
卡斯村到东义区
九月二十四日,晴。
告别了阿爸阿妈,踏上了去东义区的路。
清晨,卡斯村静静地躺在山坡上,上空没有一丝云彩,天空蔚蓝深邃。太阳悄悄地从东方爬起,照出卡斯村背靠的大山梁子,以及夹着东义河西侧的山峰一抹金黄。被东侧山峰投影到西侧半坡的阴影凝重厚绿,更加衬托峰巅的光耀。
正在修建的从稻城去东义区的公路紧靠东义河东岸顺河而下。东义河水被两侧山峰紧紧夹着喘不过气来,汹涌澎湃,咆哮南奔。引来小鸟,漂来鱼儿,带活了河岸两侧的山色,给山谷托起彩虹。我学着《天籁之爱》问:“河上漂的是什么,花儿还是叶儿,我把自己移着,你看到了没?水中游的是什么,草儿还是鱼儿,我把孤独抛弃,你也一样吗?”太阳慢慢升起,把山谷照得透亮。河水碰撞在石头上被高高抛起又轻轻落下,时时发出点点银光。一只黄金雀叽一声从空中划过,向河面俯冲下去,在水面上轻轻一点,又跃起停在河心的石头上。然后,又向空中飞去,重复着刚才的动作,引来另一只黄金雀伴随它。河边的草地只只牛羊,半山的坡地栋栋藏家,依着东义河顺着东义河,也把自己装进欢快的河水中。
河畔未成型的公路两侧,原来的树木被砍伐,新的树木还没有补上,公路裸晒在阳光下。黑夜给山谷带来的凉气,很快被阳光驱赶;给路面带来的潮气,很快被蒸发掉;使表面沙石疏松起来散发出热气。一辆摩托车驶过,轰起一道沙尘,卷起一层热浪。衣服结出一层一层的汗迹,帽檐淌下一滴一滴的汗珠;黄金雀躲进了林子里,牛和马躺在了草地上;公路上只留下我孤独的身影。
身子投在公路上的影子忠实地伴着,身子走它也走,身子停它也停,不依不舍。像皓月当空的夜晚,每一个人都对应着天上的月亮,你跑它也跑,你停它也停,不弃不馁。
身子问:“影子影子你上哪,为何伴我去远方?”
影子说:“身子身子你知道,我就附在你身上。是月亮婆婆给了我生命,太阳公公抚育我成长,要我永远陪伴在你身旁。”
身子感谢影子:“你这样无声无息地伴着,寂寞吗?”
影子回答身子:“你这样无悔无怨地带着,信赖吗?”
身子和影子无声地对白,把我拉回到知青时代夜晚万籁俱寂中的瓦舍。储粮的柜子上,一盏煤油灯一朵红红的火光,一缕青烟从火光尖冒出徐徐上升。偶尔,灯芯爆开灯花,掀起火光颤动,引起青烟向龙摆尾一样摇晃。身后墙壁上投着身子的影子,随着身子的移动或大或小、或粗或长。时而从门缝悄悄透进的风拂着火光,把扭曲的影子变得既狰狞可怕又滑稽可笑。原来无声的世界是活的,它们也有灵魂,它们会随着你的心境而变化。
猛然,一辆摩托车停在我身边,打破了我的思绪。
问:“去东义吗?”
我点点头。
“上车!我带你去。”
我摆摆手。
“远着呢。天黑前也走不到。”
我对他挥挥手:“谢谢!扎西德勒,扎西德勒!”
河面上,一架行将垮塌的木桥在波涛翻滚的河上坚持着,恰似我此时的心境。用木棒横着一根叠一根,里面填满石头的四方桥墩已经倾斜。河岸两端桥墩上一层盖一层,向河心悬臂伸出的木棒正在扭曲。木棒上作为路面填满的沙石已经松散。据说这种木结构悬臂桥只在东义河上残留下几座。这是老祖宗聪明智慧的结晶,留给后人才有了现在建筑中的各种悬臂结构。古老的悬臂桥历尽沧桑,没有垮塌下去,是因为它老远的故事还没有诉说完。
中午时分,来到路边洛卡乡。放假等着大人用摩托车接回家的孩子在小卖铺屋檐下躲太阳。这里乡村的学校因上学的孩子离家太远,两周合起来放一次假。早晨载着阿爸家的女儿去东义的摩托车手也在这儿,他已经把阿爸的女儿送去了东义区,回到这里接自家的孩子回家。他是阿爸的亲属,早晨还听阿爸对他说把我载去东义区,现在见了我又提出趁等孩子放学的时间送我一程。一股暖流瞬间通过全身,让我对阿爸一家的真情无限感激。
午后的阳光更加毒辣,挖掘机掘开的路面更加坑洼,运石拉土的手扶式拖拉机卷起的尘土在空中久久不散。汗水中夹杂着尘埃,汗迹上混合着泥土,路边工棚的大姐叫进去喝杯水,路上劳作的师傅叫休息会搭工地值班车去东义。下午两点过,来到路边蓝月山谷小卖铺,一位小伙子在玩着摩托车。小伙子在成都读大学,趁着实习的机会,回家帮妈妈守店铺。小伙子告诉我,从蓝月山谷也可以到达央迈勇雪山脚下。去年他带了一批去央迈勇雪山的摄友,就是从这里进山的。摄友感到这里的景色更迷人,没有人文的痕迹,更具有吸引力,是激活他们灵感创作的天堂。小伙邀我明年去穿越蓝月山谷,他带路。主动为我拦下一辆修路运石的手扶式拖拉机,师傅光着的上身糊满了汗水拌和的尘埃,油亮的脊梁发出古铜色光泽。我被如此多的好心人关心着爱护着,被他们的善良打动着激励着,更加坚定了我徒步到东义区的信心。
快到东义区了,估计只有七八公里的路程了。一辆从后赶上的越野车停下来,副驾室走下一位一米七八的汉子,打开后车门,主动请我上车去东义区。我又被感动了,不好再推迟。这辆车是修路的指挥车,已经在路上来回几次见到我的身影,他们被我的执着打动了,非要载我一程。其实,每个人在很多时候,都会被对方的行动而感动,同时也在感动对方。司机和汉子都是藏族人,问长问短,当得知我明天将从东义区穿越尼汝去中甸时,司机来劲了:“我就是中甸属都湖的人,在山上还有一块放牛的草地。那一带我很熟,估计要两天才能从东义徒步到尼汝,要翻过对面海拔四千九百米的大山。”当得知我一天从亚丁村徒步穿越卡斯地狱谷到达卡斯村时,又补充说:“按你的速度,可能一天也能到达。”我很高兴,司机也为我鼓劲,又为我指明了路。
东义区坐落在东义河畔,不大也不整洁。不到下午五点就来到东义区。谢过两位师傅,径直走到路边的一家客栈。
高声问:“可住宿吗?”
从路边跑来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回答:“可以。”
“多少钱?”
“二十元。”
“可以洗澡吗?”
“可以。”
小男孩引我到二楼一间四人的房间,还有电视。他是帮着大人守店的,很机灵。我问他:“为什么不上学?”
“放假了。”男孩指着对面山脚下的房子说:“我们的学校在河对面,是区里最好的房子。最近从成都来了几个最好的老师,我们的女老师可漂亮了,我们都很喜欢她。” 说话中流露出自豪的表情。
洗过澡,出门后第一次下馆子吃了饭。天未黑就躺在床上看电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半夜,有人敲门,是小男孩带着一位客人来住宿。客人满脸红彤彤地散发出酒气,话特别多。一进门就将电视音量开得特别大,大着嗓门与似睡非睡的我套近乎。看得出是一位性格豪爽、不拘小节的人。他是从俄亚来的,是俄亚水力发电房的发电工、维修工和管理员。时而收购些松茸贩卖到成都,他赚了票子,村民们也得到了实惠。俄亚是他所见到的风景最好的地方,邀我明年去做客。
有关俄亚的传说,是从《香格里拉》一书中知道的。书中介绍俄亚是一个坐落在四川和云南交界处的深山中,与世隔绝的小山村。东南西北进出俄亚的路都必须徒步翻过四千多米的高山,多者四五天,少者两三天。每年冬季大雪封山,村里的人们只有待来年冰融雪化后才能出山。因交通不便,住在那里的纳西族、摩梭族、彝族、藏族人很少与外界交往,至今仍然延续着一夫多妻、一妻多夫的婚俗。仍然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牧生活。书中称俄亚是小布达拉宫,房子依山而建密集而错落有致。一条小河从村前流过,河对面是群山环绕中的一倾高山沃土。
现在的俄亚有了机耕道,汽车进不去,摩托车能行。俄亚在《香格里拉》出版后,去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打破了俄亚原始的宁静,也给俄亚的人们带去了文明。
在客人酒后有声有色的描述中,我打算有机会一定要去还原《香格里拉》储存在记忆中俄亚的第一印象。